“在天之涯……在海之角……”(第3/4页)

应该说,妈妈经常会提到“命运”这个奇妙的词。我总是问她:“什么是命运?是上帝吗?”

“不是,不是上帝。我不信上帝。命运——是生活的道路,”妈妈回答,“孩子们,我永远相信你们的命运。”

在轰炸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怕得厉害。后来,我们到了西伯利亚,我还恨自己的胆怯。偶然有一次,我扫了一眼妈妈的信……她是写给爸爸的。我们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试着写信了,我打算看看妈妈是怎么写的。而妈妈正好写到,塔玛拉沉默不语,轰炸的时候,瓦丽娅哭了,很害怕。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1944年的春天,爸爸来看望我们,我不敢抬起眼睛看他——我觉得害臊。太可怕了!但是和爸爸的相见是后来。到这次见面还早着呢……

我记得一次深夜里的空袭……一般来说,很少晚上有空袭,火车跑得飞快。而在此时,却来了空袭。火力凶猛……子弹射到车厢顶上噼啪作响。飞机轰鸣着。飞射的子弹划出一条条光线……弹片划出的光线……我身边的一个女人被打死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被打死了……但是当时她没有倒下,没处倒,因为车厢中到处挤满了人。女人站在我们中间,呻吟着,她的鲜血流到了我的脸上,暖和的,黏糊糊的。我的背心和我的短裤都让血浸湿了。当妈妈用胳膊够到我,她喊叫了起来:“瓦丽娅,你受伤了?”

我什么也不能回答。

这之后,我发生了某种转变。我知道,这之后……是的……我停止了颤抖。我已经无所谓了……不再害怕,不再疼痛,不再遗憾。我变得有些呆滞,无所谓。

我记得,我们没有很快到达乌拉尔。有一段时间我们停在了萨拉托夫州的巴兰达村。我们被送达那里正好是晚上,我们都在睡觉。凌晨,六点,牧人甩动着鞭子,所有女人都站起身,抓住自己的孩子,叫喊着跑到了街上:“轰炸啦!”她们叫喊着,直到来了代表,说,这是牧人在轰赶牛群。当时大家立刻镇静下来……

吊车的轰鸣声一响起,我们的小托利克就吓得浑身颤抖。他片刻都不放我们离开自己身边,只有当他睡着的时候,我们才敢外出。妈妈带我们到了军事代表办事处,想打听一下父亲的消息,请求援助。军事委员问我们:“您说丈夫是红军的指挥官,请给我看看您的证明。”

我们没有证明文件,只有爸爸的照片,爸爸穿着军装。他拿起照片,半信半疑:

“也许,这不是您的丈夫呢。您怎么证明?”

托利克看见他拿着照片不给我们:“把爸爸还给我……”

军事委员笑了起来:“对于这个‘证明’我不能不信。”

姐姐头发花白,妈妈给她剪掉了头发。每天早晨大家都检查她长出了什么样的头发——黑色的,还是灰白的?弟弟安慰她:“别哭,托玛……别哭,托玛……”长出来的头发仍然是灰白的。小男孩们嘲笑她,欺负她。她从来都不摘头巾,甚至在上课的时候。

放学回到家。家中找不到托利克。

“托利克呢?”我们跑到妈妈上班的地方。

“托利克在医院里。”

我和姐姐拿着蔚蓝色的花环走过大街……从向日葵下钻过……弟弟的蓝色海魂衫。妈妈跟着我们,她说,托利克死了。在太平间门口妈妈站住了,她不能走进去。她犹豫不决。我一个人走了进去,立刻认出了托利克——他全身光溜溜地躺着。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我——像木头人一样麻木。

爸爸的信追到了西伯利亚。妈妈整晚都在哭泣,怎么告诉爸爸,儿子死了。早晨我们三个把电报送到了邮局:“女儿们活着。托玛头发白了。”爸爸猜到,托利克不在了。我有个女友,她的父亲去世了,我总是在自己信的末尾写道——她请求我这样写:“爸爸,问候你,也代我的女友列拉问候你。”大家都想有爸爸。

很快就收到了爸爸的来信。他写道,自己长时间从事地下特殊任务,生病了。在医院里,人们告诉他,只有家庭能医治好他的病,等看到家人,他的病就会减轻。

我们等了爸爸好几周。妈妈从皮箱里掏出自己的衣物……绉绸的连衣裙和鞋子。我们都有过约定——不卖掉这件裙子和这双鞋,无论多么困难。这有些迷信。我们担心:如果我们把它们卖掉,爸爸就回不来了。

透过窗子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我都不能相信,难道这是我的爸爸?我不信,还能看见爸爸,我们已经习惯了等待。对于我们来说,爸爸是应该等的人,是只能等待的人。在那一天,课也不上了——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包围了我们家。他们等待着,爸爸从家里出来。这是第一个爸爸,从战场上回来的第一个。我和姐姐两天都没上学,人们源源不断地来到我们家,问长问短,留下了些纸条问:“爸爸是什么样的?”我们的爸爸很特别——他是苏联英雄——安东·彼得罗维奇·波林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