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死呢,今天没开枪啊?”

爱德华·沃罗什洛夫,十一岁。

现在是一名电视工作者。

我只对妈妈讲战争的事……自己的妈妈……只对自己最亲近的人……

当时,游击队还驻扎在我们村子里,有一位老头死了,正好我住在他家。埋葬他的时候,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走过来问:“为什么老爷爷躺在桌子上?”

人们回答他:“老爷爷死了……”

小男孩显得很惊讶:“他怎么会死呢,今天并没有开枪啊?”

小男孩只有七岁,可是他已经听了两年的枪声。人们都是在开枪的时候被打死的。

我记住了这些……

我的讲述是从游击队开始的,可我当时并不是很快就遇上他们的。那是到了战争第二年的年底。我没有讲,我和妈妈在战争爆发的一个星期前,怎么坐车到了明斯克,她把我怎么送到了明斯克郊外,来参加少先队员夏令营……

在夏令营我们唱歌:《如果明天就是战争》《三个坦克手》《跨过平原,越过山冈》。我的父亲非常喜欢最后一首。他经常哼唱……当时刚刚上映《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我很喜欢电影中的插曲《愉快的风儿,请为我们歌唱》。我经常伴随着它的歌声起床去做早操。

那天早晨没有做操,飞机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我抬眼看见,从飞机上分离出许多黑点,我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炸弹。少先队夏令营旁边就是铁路,我沿着铁路去明斯克。原因很简单:离妈妈现在工作的医学院不远,就是火车站,如果我沿着铁轨走,就会找到妈妈。我叫上一个小男孩跟我一起上路,他家离火车站不远,他比我要小很多,哭得很厉害,走得也很慢,而我喜欢徒步,我和父亲曾经转过列宁格勒所有的城堡。当然,我冲他发火了……但是我们总算到达了明斯克火车站,到了西大桥,开始了连续不断的大轰炸,我和他走散了。

妈妈没在医学院里,妈妈的同事戈鲁博教授住得不远,我找到了他的家。但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敌机刚刚开始轰炸城市的时候,妈妈就搭坐上了一辆顺道车,沿着去拉托姆卡的公路接我。她到了那里,看见的是被炸毁的夏令营营地……

人们都离开了城市,四散奔逃。我觉得,到列宁格勒要比到莫斯科远,我的爸爸在列宁格勒,可他去了前线,我的姑妈住在莫斯科,他们哪里也不会去的。他们不会离开的,因为他们住在莫斯科……住在我们的首都……沿途我跟上了一位领着小女孩的妇女。这是位陌生的女士,但她明白,我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饿着肚子。她就叫我过去:“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一起走。”

我记得,当时平生第一次吃洋葱腌猪油30。起初我皱着眉头,后来还是吃了下去。如果轰炸开始,我总是注意观察:这位女士和自己的小姑娘在哪里?傍晚的时候,我们就躲藏到一条沟里,躺下休息。对我们的轰炸一刻都没有停止。女士回头望了一眼,大叫一声……我也起身,向着她看的那个方向张望,我看见,一架飞机贴着地面俯冲下来,伴随着马达声,它的机翼下面喷出一条火舌。这条火舌扫过的道路上腾起一片尘土。我条件反射般地栽到了沟底。机枪从我们的头顶上扫射过去,飞机飞向了远处。我抬起头,看见这位女士躺在沟沿上,满脸血迹斑斑。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从沟里跳起来,撒腿就跑。从那时起,甚至现在,有一个问题始终在折磨着我: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呢?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庄……街道上的大树下躺着一些德国伤员。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德国人……

村里人都被从家里驱赶了出来,被迫去打水,德国卫生员用大桶架在篝火上烧开水。早晨,他们把伤员抬上汽车,每辆车都让坐上一两个小孩。德国人发给我们水壶,告诉我们,需要给他们帮忙:给哪一个伤员弄湿毛巾,放到头上,给哪一个伤员湿润一下嘴唇。有一个伤员请求我:“瓦谢尔……瓦谢尔31……”我把水壶放到他的嘴唇边,全身都在哆嗦。到现在都说不清当时的那种感受。厌恶?不是。仇恨?也不是。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其中也夹杂着怜悯……人类的仇恨也有一个形成过程,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学校里教育我们要善良,要友爱。我的话题又跑远了……当第一个德国人揍我的时候,我感到的不是疼痛,体验的是另一种感觉。他怎么打我呢,他有什么权利打我?这让我非常震惊。

我又返回了明斯克……

我和基姆交上了朋友。我和他是在街上相识的。我问他:“你和谁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