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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客人。

“我是不是让你厌烦了。”他礼貌地问。

“没有,”康拉德沙哑地回答,“一点儿都没有。你继续讲。”

“我讲得是有点太详细了,”他用歉意的语调说,“但是不可能不讲详细:我们只能通过细节理解本质,这是我从书里和生活里体会到的。要了解所有的细节,否则我们不可能知道,哪个隐在背后的词是重要的。一切都必须复原。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再多的话好讲。你逃跑了,克丽丝蒂娜走了,她驾着轻便马车回家了。在那一刻,在那之后,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我环顾房间,望着克丽丝蒂娜消失的方向。我知道,在前厅里,在房门后,你的勤务兵还姿势僵硬地站在那儿。我唤他的名字,他走进屋,向我敬礼。‘请您吩咐!’他说。‘上校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乘拂晓的特快列车。’这列火车开向首都。‘他带了大箱子吗?’‘没有,只带了几件日常的衣服。’‘有没有留下什么指令或口信?’‘留了。这套公寓要退掉。家具要卖掉。这一切都交给律师先生办理。我将归队。’勤务兵说。他只说了这些。我们面面相觑。随后发生的是一个让我难以忘记的时刻:勤务兵—那个二十多岁的乡下男孩,你肯定还记得他那张善良、聪颖、通达人情的脸—从笔直立正、目光炯炯的军人身体里走出来,不再是一位士兵站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而是一个了解某些秘密的男人站在另一个他所同情的男人面前。在他的目光里,含着某种同情与怜悯,我的脸色变得煞白,那副目光让我血往上涌……这时候—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也突然丧失了理智。我上前一步,抓住他上衣的胸襟,猛拽一把,几乎将他悬空拎起。我俩的哈气呼到彼此脸上。我们死死地盯着对方,勤务兵的眼里既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再次—或者说始终—流露出怜悯。你知道,在那种时候我的拳头无论对人对物都不长眼睛;不管什么,只要稍不留神就能击得粉碎……这个我自己也清楚,我感到我们两个,士兵和我,都处在危险之中。于是我松开手,像扔一个铅娃娃;他的军靴咚的一声踏到地板上,重又恢复了立正的姿势,仿佛是在接受检阅。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我只要开口问一个问题,这个人现在肯定会回答。我只需问他:‘刚才来这儿的那位女士,以前也来过这里吗?……’假如他不回答,我会杀了他。但是很有可能,即使他回答了,我也会杀他……人在这种时刻六亲不认。与此同时我心里清楚,没有必要问。我知道克丽丝蒂娜以前来过这里,而且不止一次;她肯定来过许多次。”

将军仰身靠在扶手椅里,两只胳膊疲乏无力地搭在扶手上。

“现在再问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他说,“我还应该知道的事,这个陌生人是无法告知的。我还应该知道:这为什么会发生?人与人之间的疆界在哪儿?背叛的极限是什么?我应该知道这个。另外还有,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带着毫不知情的询问语调。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这些在心底深埋了四十一年、至今不能找到答案的问题,现在是他第一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