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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力量意味着什么?在所有人类的力量中,都存在着某种对在我们统治之下的人们的不尽温雅、不太惹人注意的轻蔑。只有当我们熟悉,理解,并十分委婉地蔑视那些不得不屈服的人时,我们才能彻底地统治他们的灵魂。在希辛格区公寓里所进行的那些深夜长谈,有时候高声辩论,互不相让,就像导师与弟子之间的谈话。跟所有迫于自身的意愿与环境而不合时宜地固执己见之人一样,康拉德也会用轻松嘲讽、略带蔑视、同时又无可奈何的激烈语调谈论世界,好像在那边,在彼岸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只有儿童和比儿童还幼稚无知的生灵才会感兴趣。但是从他的声调里,还是可以感觉到思家之情:年轻人总是想家,永远渴望一个暧昧、冷漠、可怕的被称为“世界”的家。当康拉德用非常友好、傲慢、玩笑、漫不经心的口吻挖苦近卫官儿子对世界的体验时,嗓音里也能让人察觉到某种因充满欲望而焦渴的吞咽声。

就这样,他们生活在明亮刺目的青春反光里,生活在一个虽然是职业、同时也赋予生活以沉重压力和内心镇定的角色里。女人的手也敲响了希辛格区公寓的房门,轻柔、快乐、情意绵绵。有一天,舞女维罗妮卡也叩响了房门—想起这个名字,将军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好像一个人从梦中醒来,不无玩味地陷入回忆。对,是维罗妮卡。随后他又想起安吉拉,一位军医的年轻寡妇,她对赛马的热情超乎一切。不,还是维罗妮卡,一位舞女。她住在一条名为“三块马蹄铁”的小巷里,在一幢破旧老楼的阁楼上,那是一个从来不可能良好供暖的训练厅。但她只能住在那里,住在训练厅里,她在那里有足够的空间练习舞步和旋转。空旷的大厅里装饰着蒙了尘的蜡菊花束和前一位房客留下的动物画,那是一位施蒂利亚[17]画家留给房东的,用来抵偿自己所欠的租金。他喜欢画绵羊:忧伤的绵羊站在大厅的各个角落,用好奇、潮湿、空洞的动物眼睛盯着来客。舞女维罗妮卡就住在这里,住在落满灰尘的窗帘、隔帘和旧家具中间。从楼道里飘来浓重的熏香,是蒸烤玫瑰油和法国香水的香气。在一个夏日的夜晚,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吃晚饭。他现在记得,清楚地记得,清楚得如同用放大镜审视一幅图画一样。他们在维也纳郊区森林里的一家饭馆里用晚餐。他们是乘马车去的,穿过潮湿闷热、充满草叶味道的森林。舞女戴着一顶宽檐的佛罗伦萨草帽和长到臂肘的白色蕾丝手套,身穿粉色、细腰的绸缎衣裳和黑色绸面的低帮鞋。品位糟糕,却也极致。在茂密的树林里,她小心谨慎地走在马车道上,仿佛在地上每迈出一步,都该有明确的生活目标,比方说,朝着一家饭馆走,是对她那双香足的不尊重。就像斯特拉迪瓦里[18]小提琴不适合胡拉乱奏饮酒歌一样,她小心翼翼地爱护自己的脚,如同爱护一件艺术杰作,仿佛那双脚的唯一用途和存在意义只是用来跳舞,用来破除大地的沉重法规,用来解除肉身可悲的束缚。他们是在一个爬满野葡萄藤的农家小院就着燃在玻璃盅内的烛光吃的晚餐。他们喝了爽口的葡萄酒,女郎的笑声始终未断。在回去的路上,在月夜之下,在一座小山丘顶,他们从马车的轿厢里朝那座正在皎洁的月光中悄然隐遁的城市深情脉脉地望了一眼,维罗妮卡情不自禁地搂住他俩。那是一个欢乐、陶醉、真实的瞬间。他们默默无语地送一位舞女回家,在一幢破败的老城公寓楼门洞里与她吻手告别。维罗妮卡。安吉拉和骏马。还有所有的一切,她们戴在头上的鲜花,在悠长心醉的圆舞中一起翩跹的彩条、绿叶和花瓣,以及她们丢下的一只手套。这些女人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初恋的狂喜和意味着爱情的所有东西:欲望、嫉妒和相似的孤独。但是在女人、角色和世界的背后,还弥漫着一种比什么都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只有男人们才知道。它被称作“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