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12/13页)
因为大人们不允许外公在天黑后逗留在那个女孩家,所以也看不到老虎的踪影。但他没有放弃希望。差不多每天下午,他会在女孩家壁炉前的地板上铺好毯子,帮她坐下来,然后拿出自己的《丛林之书》。他花了好几天才断定她不晓得怎样读书;一开始,他把书摊放在自己膝头,坐在她身旁,相信两个人是在静默中共同阅读;但他很快发现,她会不耐烦地翻到插画页,他才明白她看不懂文字。于是,他开始画画,以炉灰为纸,为她画出莫格利和谢尔汗的故事,虽然画得很简陋很失真:老虎,黑豹,熊。他画出母狼,吮乳的狼仔,然后画豺─塔巴克─不妨这么说,他要先假想出塔巴克,因为作者吉卜林根本没有画到他。外公笔下的塔巴克像松鼠,长着大耳朵的奇怪的松鼠,机警地盘桓在兽穴的洞口,等待捕获谢尔汗。他画出狼群和会议岩,在层层灰画里指给她看,大熊巴卢怎样把“丛林法律”传授给了人娃娃[1]。他还画了一只青蛙,用来解释莫格利名字的由来,那只蛙看起来笨笨的,却很亲切。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他总是用谢尔汗的画像来表示,哪怕他下笔乏力,把老虎画成塌鼻子的大猫,身上的斑纹好像伤疤,却总能逗她笑,老虎的妻子时常伸出手,纠正或美化他的画,外公就会觉得他离老虎更近了。
外公坐在药铺门口的长椅里,等着拿薇拉奶奶的护手药膏。两个妇人─他不知道她们是谁家的媳妇─站在柜台旁,一边看着药师抓草药,一边说道:“牧师说魔鬼的孩子要是降临在这个村,咱们全都完蛋了。”
“要是魔鬼已经在这儿了,多个孩子也没多大区别啊。”
“你说什么?”
“那只老虎。我看到它在月光下穿过牧场,和马一样大。老虎的脑袋上,有一双狂野的眼睛。我跟你说,那是人的眼睛。吓得我当场坐地上了。”
“你那么晚在外面瞎晃什么?”
“那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老虎大老远走到卢卡的家门前,然后它站起来,抖掉外面的虎皮,把那皮留在台阶上,进屋去看它的大肚子老婆。”
“想象一下啊。”
“不用想。我都看见了。”
“你当然是看到了。可我呢,我还在惦记那个娃儿。”
这时,外公说:“我认为她很可爱。”
两个妇人转身看着他。她们的脸都冻得红彤彤的,嘴唇皮都皴了,外公在长椅上挪了挪身子,又说:“那个女孩。我认为她很可爱。”
忙于捣杵的药师头也没抬地说:“没什么比怀孕的女人更可爱的了。”
两个妇人静默地站了片刻,脸孔慢慢红到了耳根,并转身用背对着外公。她们一言不发地付了草药钱,慢吞吞地戴好手套,她们走出店门后,药铺里好像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那是外公始料未及的一种失望。柜台上,笼子里的朱鹭单腿站立着在睡觉,脑袋埋在血红色的羽毛下。
药师从店铺后面的货架上取下香膏罐,拧开瓶瓶罐罐的盖子,在一只碗里将白色乳膏搅匀。他轻轻地说:“每个人都害怕谢尔汗。”
“可是我没看到谢尔汗在我们村里─你呢?”外公说。药师瞥了他一眼,继续用那只有点扭曲的木勺搅动白色乳膏。外公又问:“你害怕吗?”
“我害怕的不是谢尔汗。”药师说。
外公带着一篮子给老虎的妻子的面包走过广场时,听到有人说:“瞧他,又来了。”
“谁?”
“那个小男孩─薇拉的孙子。他又提着篮子去看那可恨的丫头了。瞧他吓成那样─浑身都在抖。让小孩去魔鬼家是不对的。”
“我不明白的是─我们的药师怎么可以光坐在那里,眼看着那孩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一声不吭?他从不说,看看你,老太婆,别送你家小孩去魔鬼的家。”
“他不懂,药师不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那毕竟是他的地盘啊。他有资格发话。要是他不说,还有谁?”
“我跟你说啊,等那孩子被吃了,我会有话说的,要说得一清二楚。”
“我觉得你在瞎操心。那个女孩不会伤害他的。”
“大概我和薇拉做事的方式不一样吧。你知道吗,这已经是这星期她送过去的第三篮了。她到底送了些什么呢?”
“上帝保佑!当然是圣水啦。”
“那为什么她要用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