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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他不再注意时间——他已经没有时间感了——无论睡眠、工作、娱乐,他都毫无定时,尽管他上课还算守时。由于食堂或者寄宿公寓有固定的时间限制,他只得遵守一日三餐的时间安排。伙食数量不少,但是质量却很粗糙,而且很油腻,烹调技术也很低劣。饭费倒很公道:学校的公共食堂里每月12块钱,寄宿公寓包伙每月要15块钱。他在公共食堂里吃了一个月,但由于他对饮食颇感兴趣,到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公共食堂位于一座白砖砌成的露天建筑里,那幢楼的正式名字叫“斯梯金楼”,但是同学们都给它起了一个更加贴切的名字,叫作“猪圈”。

他这一学期探望过海伦姐姐和姐夫休·巴顿好几次。他们就住在本州的州府雪梨,距大学约有35英里的路程。这是一个拥有3万人口的城市,道路寂静而安闲,处处绿荫如盖,市中心州府大楼前有个广场,好几条马路都从这里辐射四面八方。在政府大楼的对面有一条主干大街的街口,有一座饱经沧桑、布满青苔的棕色大楼房,那有一座廉价的旅馆——小城最大、最声名狼藉的妓院。城里还有3所教会创办的青年女子学校。

巴顿夫妇在州府大楼前面的那条街上租了一间房子。房子就位于一所陈旧的楼房里,他们住在一层,共有三四间屋子。

他们的父亲甘特早年来过雪梨这地方。他从巴尔的摩出发,一路向南流浪,最后定居在这里。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一笔生意,也赔掉了第一笔投资,因而他一辈子对地产都很痛恨。在雪梨,他结识了辛西娅并和这位圣洁的女人结了婚。但是这位患有肺病的老女人,结婚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父亲的身影始终萦绕在他们心头,笼罩着整个城市,所有逝去岁月的痕迹又全部再现。

姐弟俩共同走上大街,最终来到黑人区附近一家破烂的店铺前面。

“肯定就是这儿了,”她说,“他的店就在这儿,现在没有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可怜的爸爸。”她转过身来,眼睛湿润了。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他那双大手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房子的四周也没有蔓生植物。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部分痕迹早已经埋葬在岁月里,和那位死去的女人一起随风而逝。他们俩静静地站在那块陌生的地方,内心惶恐地期待着父亲召唤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纽约市的布鲁克林区寻找上帝一样。

那年的4月,美国正式向德国宣战了。不到一个月,讲坛山上所有的适龄青年——也就是那些年满21岁的青年——都入伍参军了。在体育馆里,医生给他们检查身体,他们毫不在乎地脱光了衣服,裸露着身子。尤金见此情景,内心非常羡慕。他们随意地把衣服扔在地上堆成一堆,然后站在那里,自信地有说有笑,等候接受检查。他们的身材都很匀称、牙齿洁白、举止优雅、敏捷。最先入伍的是兄弟会的会员——那是一群只知道享乐和挥霍的势利分子。他以前对这些人了解得并不多,但是现在,他觉得他们却代表了最高级的文雅和贵族阶层。他曾经见过这些人快乐、悠闲地坐在兄弟会会所的阳台上——那是他们信仰的庙堂,地位低下的人若想加入他们的组织必须在那里接受登记审查。他常常看见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从不与大众为伍。他们站在邮局门前说说笑笑,要么在杂货店里赌“黑牛”。他内心带着失败的挫折感,带着遗憾、带着社会地位低下的痛楚,观察到他们积极争取那些条件优越的新生参加他们的组织——有些新生比他们优雅得多,有些则有钱有势。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当地乡下的富家子弟而已。但是每当他们自信地从身边经过,毫无顾忌地谈笑风生,衣着得体,梳洗得整整齐齐,令周围地位卑下的学生相形见绌、充满敌意时——这帮人便成了骑士精神的代表,成了出身名门的子弟。他们是锡得尼、莱里、纳什。而此刻,他们个个如同绅士即将参军入伍了。

体育馆里弥漫着水蒸气和从操场上来此的运动员身上的汗臭味。尤金洗完澡以后,穿上了一件开领的衬衫,然后他缓步来到校园绿色林荫下。一位名叫拉尔夫·亨吉士的熟人陪着他在一起。

“你瞧!”拉尔夫·亨吉士低声、气愤地说,“你看到了吧!”他向一群学生点头示意,“那个小‘马脖子’在学校里到处活动,想加入迪可斯协会呢。”

尤金望了望,然后转过脸,看着身边这位怒气冲天的小伙子。每个礼拜六的晚上,拉尔夫·亨吉士从文学协会开完会返回以后,都会到杂货店里来,买两支廉价的雪茄。他狭窄的肩膀微微地向前弯曲着,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疙瘩,说话的时候喜欢拖着单调、痛苦的调子。他的父亲是纺织厂里的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