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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仍在继续,战争文学也开始出现了。玛格丽特·伦纳德给尤金送了很多新书。这些全都是年轻人的作品,讲述的是一些与恶魔生死搏斗、血染沙场的青年事迹。她用颤抖的声音向他朗诵卢珀特·布鲁克的十四行诗:“假如我战死疆场,只请记着我的这些……”,她又把唐纳德·汉基的小说《学子从军》放在他的手里说道:

“读一读这本书吧,孩子。它会让你一辈子都感动的。这些青年都拥有坚定的理想。”

他读了这本书,也读了许多其他书,他的理想开始坚定起来。他加入了这个骑士团体。他的名字变成了尤金·格拉海德。于是,他踏上征途去追求“圣杯”。他写了十几篇个人回忆录,以一种平静、幽默、千锤百炼、英国式的含蓄笔调,把自己纯真无瑕的十字军精神毫无保留地全部倾吐出来。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经过出生入死之后,走进了和平年代,虽然缺了胳膊,少了腿,或者瞎了一只眼,身体残废,但却受到人们的仰慕,名垂青史;有时候,他会在出征阵亡之前写下光辉的绝笔遗言;在盈盈的泪光里他读着自己的临终遗书,品味舍生取义的荣耀,期待编辑先生把这篇遗作收录编印为后世留作楷模。想到这里,他似乎见证了自己的英勇就义,忍不住在自己的躯体上洒下了两滴英雄泪。

本恩眉头紧皱,大步流星地走过伍德药店。当他经过瓷砖大门前那一群游手好闲的人们时,不由得轻蔑、厌恶地瞪了一眼,心中愤愤地说:

“咳,我的天哪!”

在街道的拐角处,他皱着眉头等待波特夫人从邮局对面穿街而来。她步履轻缓、姿态摇曳婀娜。

他跟她约好过一会儿要在药房里碰面,然后便穿过大街,拐了个直角,沿着邮局背后的联邦大街走下去,在“内外科医师办公楼”的第二个入口处拐了进去,然后踏上了漆黑而吱吱作响的楼梯。房子里不知什么地方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滴落在一个乌黑潮湿的水槽里,发出单调的声音。他在二楼宽阔的过道里稍停了片刻,竭力控制自己紧张、狂跳的心。然后迅速朝前走了几步,迈进了J.H.考克医生的候诊室。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他蹙眉嗅了嗅室内的气味。整座办公楼里到处充满了消毒剂刺鼻、干净的味道。《生活》《法官》《文摘》和《美国人》之类的杂志零乱地堆放在候诊室的桌子上,看得出被无聊、焦急的手指多次翻阅过。这时候,屋里的内门打开了,医生助理雷伊小姐走了出来。她戴上帽子,正准备下班。

“您是不是想看病?”她问。

“是的,”本恩说,“他有空吗?”

“是本恩吧,快进来。”考克医生边说边走到门口。他从嘴里取下又长又湿的雪茄,露出黄牙笑了笑:“没什么事了,劳拉,你可以回家了。”

“再见。”劳拉小姐说完便离开了。

本恩走进考克医生的办公室。医生顺手把门关上,坐在零乱的写字台前。

“你躺在那张床上会更舒服些的。”他咧嘴笑着说。

本恩厌恶地看了看那张诊床。

“那张床上死过好几个病人吧?”他问。然后紧张地坐到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点起一支雪茄,再把燃着的火柴送到考克医生伸过来的熄灭了的雪茄烟头上。

“说吧,小伙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我在这儿待腻了,”本恩说,“我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恩?”

“我想你早就听说了,考克,”本恩平静、轻蔑地说,“欧洲那里爆发了战争。也就是说,如果你看了报纸的话,早该知道这件事了。”

“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本恩,”考克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我倒是常读一份报纸,就是那份早报。我想他们还没有得到这条消息吧,”他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想干什么,本恩?”

“我想到加拿大参军去,”本恩回答,“我想让你看看我符不符合条件。”

考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嘴里取出长长的雪茄,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恩?”他问。

本恩猛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把手里的烟头丢进了窗外的院子。烟蒂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转过身来,一张灰黄色的脸变得苍白而激动。

“看在基督的分上,考克,”他说,“我们这样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人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你是医生——应该明白这一切的。”

考克继续盯着他的雪茄,烟头又灭了。

“为什么,”他郑重其事地问,“为什么我应该明白?”

“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活在世上为的是什么?他妈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恩气急败坏,嗓门越喊越高。他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质问这位长者:“考克,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说话呀!别像个裁缝店里该死的木头人一样。你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