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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要是他有那么老,”尤金说,“为什么拉梯墨老夫人会嫁给他?”尤金反过来问。

“哎呀,肯定是因为她嫁不掉的缘故了。”“阿伯”不耐烦地给这个笨蛋解释着。

“你觉得她是不是得养着他?”汤姆好奇地问。大家都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而尤金,一看见那两个小孩像花瓣一样伏在母亲丰满的胸口上,看见那位面色蜡黄的老画家步履蹒跚地走近坟墓,听着希芭开始高声地跟别人谈话、起劲地直抒胸臆时,他不由得再一次面对人生的谜而大惑不解——从死亡中再次孕育出生命,从毒草丛生的野地里长出鲜花。

他的信念很难改过来。太多的失望使他满心疲惫、充满了怀疑,偶尔也会去讥笑、谩骂、尖酸刻薄地讥刺别人。越是这样做,他就越发心痛、难受。在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在自己的脑海构筑起了一套神话,他明明知道这全都是胡说八道,可正因如此他更觉得宝贵。他开始支离破碎、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些有创造力的人并不是为了真理而活着——而是为虚伪而活着。有时候,他的大脑变得贪婪且无法满足,简直难以抑制,就像一只可怕的大鸟,鸟嘴藏在他的心口处,而鸟爪却不断地撕扯着他的内脏。这个昼夜不息的魔鬼在空中翱翔、俯冲、盘旋、围绕某个东西不停地旋转。它一会儿飞走,接着又转身飞回来,趾高气扬、满怀怨意,将他以前视为神奇的东西剥得一丝不挂,只剩下又丑又贱的原形。

可是他也清楚,自己永远也不会理解——那些永远接受不了、剩余下来的华而不实、黄金般的东西。他生就一张尖酸刻薄的嘴巴,正因为他的心仍然充满了火热的信念。

毫无慈悲之心的大脑就像毒蛇一样蜷伏在那里,相当地警觉:他把自己周围的一举一动、头顶上方投来的目光、骗人的捕蛇夹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些人都为他而活着,而他则生活在一个与人类谬误相差甚远的世界里。他将自己心灵的一扇窗户向玛格丽特打开来,他俩一同走进诗的神圣境界;但是他却只字不提内心所有不可告人的欲望、梦中美妙的形体,以及他家庭生活中所有的痛苦、沉醉和混乱。他担心他们会听见。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听到了。此外,那些纠缠玛格丽特一生的事件,那些使她的生活陷入泥沼的一切,都像梦魇一般既不真实又可怕。

事实上,她以前差点因为肺病死掉了,那位脾气暴躁、说话饶舌的希芭嫁给了一位老头,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快要寿终正寝;他们这个团结忠诚的小家庭,不知道默默地忍受了多少痛苦,现在还要在这班多嘴多舌的小学生面前硬撑着面子,装得若无其事。这一切使他周身感到麻木,没有任何真实感。

尤金坚定不移地崇尚辉煌的荣耀和金钱。

现在,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南都旅馆。自从他开始上伦纳德学堂以后,他跟伊丽莎更加接近了。甘特、海伦和卢克都对私立学校瞧不上眼。他的兄弟姐妹都有些嫉妒,所以他们跟他说话的时候往往话中带刺。他们会说:“上私立学堂算是把他完全毁掉了。”或者说:“自他不上公立学校以后,什么事都不愿做了。”

伊丽莎本人会不断地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她时不时谈到为他张罗学费有多辛苦,她本人多么穷困等。她要求他必须努力学习,空闲的时候尽量帮她干活。整个暑假他也应该到火车站向那些刚下车的旅客们“拉生意”。

“我的天哪!你到底怎么回事嘛?”卢克嘲笑地问,“你现在怎么连做一点正经事都觉得丢脸,呃?”

“来吧,先生,住‘南都旅馆’吧,经营者是伊丽莎·E.甘特夫人。先生,离市中心只有几步路。所有的居室设备都是现代的,舒适极了。旅馆提供糕饼和自制馅饼,跟家里自己做得差不多,但是你肯定没有尝过。”

这个小家伙的那张嘴真会拉生意。

尤金在伦纳德学校读了一年书后,伊丽莎告诉约翰·陶塞她付不起学费了,他回去跟玛格丽特商量完以后,返回来表示他同意让孩子继续学习,学费可以折半。

“他可以帮你们拉生意、招新学生嘛。”伊丽莎说。

“没错,”伦纳德先生赞同地说,“正是这个意思。”

本恩买了一双浅棕色的新皮鞋,花去了六块钱。他买的东西历来质地不错,但是这双鞋子穿起来脚心会痛。于是他一怒之下冲进屋内把鞋子脱了下来。

“他妈的!”他大声地叫着,使劲把鞋子朝墙上扔了过去。伊丽莎站在房门口。

“孩子,你总是拿钱不当一回事,这样你永远也富不起来的。我看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她愁容满面地摇着头,嘴巴噘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