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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搬到南都旅馆之后的几年里,甘特一家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们也没有脱离分合离散的规律。尤金原先由海伦看护,现在由本恩来照顾,这个分离过程是不可避免的。海伦之所以疼爱他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思想、身体、精神等方面有什么一致性,而是来自她的一种伟大母性。她的柔情和残忍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倾泻在这个稚微、脆弱、易受影响的小生命身上。

以前她把他摔在床上抱在一起,疯狂地打他、吻他、压在他身上、用手抚摸他、连咬带吻地亲他脸上的嫩肉,但是这种日子早已过去了。现在他的长相已经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失去了儿时圆润的面部轮廓,身体就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四肢瘦长,脚板肥大,双肩削瘦,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大脑袋,显得很不相称,头重得像要往前倒下似的。不但如此,年复一年,他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隐秘生活里,脸上的表情显得又古怪又粗野。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就会黯然失神,然后便沉浸在乘风破浪、海市蜃楼中去了。

这种她永远捉摸不透、无法理解的隐秘生活使她气得要命。对她来说,人生中无论什么琐事,都需要她用自己那双骨节粗壮、通红的大手牢牢地把握,连打带骂,又疼又抚,束缚住紧紧不放。她热血沸腾地冲向所有阳光下的万物,一切都需要她来束缚、控制。她的优点——诚心助人、乐善好施、照看护理、挑逗玩乐——一切都缘于她对自己接触过的人都会产生一种自发的掌控欲。

她自己却是个毫无自制力的人,凡是她管不住的她都讨厌。当他孤独的时候,他甚至甘愿回到遥远的童年时代,只为能换取她那份古怪的,但却已经失去的爱。但是现在,他无法把他内心的欣喜向她表露出来,他全部的生命都被阴暗且难以言说的幻想束缚住了。她痛恨这种隐秘,一种诡诈却心照不宣的沉默,或者难解的超脱世俗都会令她怒气冲天。

在盛怒之下,她的仇恨会使她自己都觉得震惊不已。她往往会噘起嘴、垂下头,像袋鼠一样走路。

“你这个小怪物。你这个可恶的小怪物,你甚至对你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你这个狗东西。你根本就不是甘特家的人,谁都能看得出来,你的身体里没有一滴爸爸的血,怪物!怪物!你和格里利·彭特兰纯粹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她总会回到这点上来——她是个狂热的党派分子,她歇斯底里地硬是把一家人分成了难以相容的两个阵营:一个阵营属于甘特;另一个阵营属于彭特兰。她把史蒂夫、黛西和尤金划归到彭特兰一派——冷酷、自私的一派;她把大姐和小弟,以及家里的那个罪人归为另一类,对此她特别高兴。就这样,她自己和弟弟卢克的联盟就更加坚实了。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两个都像甘特家的人——为人慷慨而宽厚、正直,深受人们的尊敬。

卢克和海伦的友爱值得一提。他们都觉得彼此之间有一些共同之处:活泼而乐观、性格外向、情感细腻而丰富、心直口快、乐善好施,这些都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尽管他们有时候也会闹一些小小的别扭,但是这种委屈绝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友爱,他们往往非常夸张地相互称赞对方。

“我随便可以批评他,”她会这样气势汹汹地说,“我有权力这样做,但是我绝不允许其他人批评他。他是个宽厚、慷慨的好孩子——我们家里最好的孩子。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全家人中,似乎只有本恩一人是个无党派人士。他就像影子一样在家里进进出出——远离家里激烈的党派之争。所以她用“富有涵养”来形容他。

尽管海伦和卢克特别讨厌彭特兰一家,但是他们全都继承了甘特虚伪的处世之道。他们认为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己的面子、讨别人的欢心、广交朋友。他们逢人便谢字不断,过分使用溢美之词,满口都是倒人胃口的恭维话。他们对这些毫不吝惜。可是一到家中,他们便把所有的坏脾气、神经质和暴躁的性情尽情地展现出来。如果吉姆·彭特兰或威尔·彭特兰两家人在场,他们的举止不仅友好备至,而且简直可以说有些奴颜婢膝了,金钱对他们具有一定的压力。

在这一阶段,家里时常发生变动。一两年前史蒂夫讨了个老婆,她的家就在印第安纳州南部的一个小镇上。她已经有37岁了,比他大12岁,原籍德国。她的身材又矮又壮,长着一只大鼻子,看起来很丑陋。有一年夏天,她和一位从小就相识的老姑娘结伴来南都旅馆度假,恰好就在那个时候被史蒂夫给勾引上了。那一年冬天,她那位开烟厂的父亲病故了,她得到了9000元的保险金作为遗产,另外还有一处住宅,银行里的一小笔存款,以及烟厂四分之一的股份。工厂则由两个儿子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