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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剪短,比以前更显得有些特别了。所以当那些人看见这个孩子疏离、冷漠的表情时,都会掏钱买他一份杂志,有时候还会多给他好几倍的赏钱,好像他们干了什么内疚的事而饱受自责,想通过多花点钱来赎罪似的。

从餐馆的橱窗里他看见巨大的鱼儿游来游去——鳗鱼像蛇一样蜷伏着、白肚的鲑鱼尾巴一甩便沉下水去。他心里暗想那里面肯定有许多精美可口的食物。

有时候,钓鱼的游客从远处河边驾着马车回来的时候,会满载活蹦乱跳的大鱼,在这样的时候他就特别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识一下那条河。他身边所有可望不可即的事物都会使他充满渴望。

后来,他跟着伊丽莎再次到佛罗里达州的海滨沙滩,他漫步在圣奥古斯丁城古老的小道上,沿着德托纳硬邦邦的海滩奔跑,或者疾步走过棕榈滩豪华饭店门前的绿色草坪,四处寻找从树上掉下来的椰子,因为伊丽莎想要带些椰子回去做纪念品。他塞满了一麻袋椰子,背在肩头走在“皇家黄蝴蝶”和“浪花”等旅馆长长的走廊里,受尽众人的揶揄。上自贵宾下至黑奴都讥讽、取笑他。有时候,他走在那条横切半岛、被棕榈树荫遮盖的清凉大道上,瞥见女士们柔软光滑的裸腿以及男士们晒成紫铜色的结实身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温暖的散沙里,要不然就看见他们跳进滚滚袭来的海浪中,一起卷入碧绿、无垠的大海。这便是他这个山里的孩子从小用父亲带回的贝壳放在耳边倾听的大海,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有幸真正见到了它的样子。阳光在棕榈叶间留下一道道的斑驳,公主王侯们坐在车上,被人推着缓缓走在平坦的道路上;在装有格子的酒吧里,电风扇嗡嗡地响着,男客们举起高脚玻璃杯喝着冰镇的美酒。

有时候,他们前往杰克逊维尔,在跟佩特和格里利家不远的地方住上好几个星期;他师从一位哈佛毕业的跛子教师,跟他一起学习,还跟他一起吃自助餐,老师边喝啤酒边吃脆饼干。他们快要离开的时候,伊丽莎嫌学费太高,而那个跛子耸了耸肩,说她愿意给他多少都行。尤金在一旁感到无所适从,不停地转动着脖子。

就这样,从小在深山幽谷长大、与山为伍的他平生第一次见识了神话般的南方景色。火车窗外快速闪过的画面:田野、树林、山峦,都永远地驻留在他的心底。在漫漫的长夜里,他躺在卧铺上,望着模模糊糊、幻影一般的南方景物快速从眼前闪过,他慢慢地睡着了。但是突然他又醒了过来,看见佛罗里达清凉的湖泊在黎明里静卧在远方,仿佛永远期待着和他会面;在薄暮中,火车悄然驶进了萨凡那车站,这时候他听见月台上传来陌生的低语声,还有车站上各种轻微而令人不安的回音;在晨光微曦中,他窥见了模糊的树林、布满车辙的泥巷、一头母牛、一个男孩、一个眼神呆滞的邋遢女人倚着小屋的房门,在这一刻,生命只是一个故事,轻轻一瞥便消逝在窗外。

他知道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共性,都有奇怪的相似性——他梦见宁静的大道,月光下的林地,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徒步走到那里,知道一切仍然会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一切都为他而存在,从古至今,以至永远。

尤金那年快12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