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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性非常诚实,每逢遇到情感或者理智上十分看重的事,他的这种诚实特性就会控制了他。因此,每次当他参加某个没有什么感情的远方亲戚的葬礼,或者某个家庭成员的熟人(不太熟悉、感情不深)的葬礼时,他会一边听着牧师庄严的祷文或者唱诗班哀伤的歌声,一边露出虚假、冷漠的表情。因此,他会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过身子,跷起二郎腿,眼睛盯着天花板,或者脸上带着微笑望着窗外。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大家都心情不快地盯着他看时,他的内心才有了一种阴郁的满足感,好像他虽然丧失了个人的尊严,但却真实地展现了自我。但是卢克却会卖力地表演所有荒诞的哑剧仪式:不管是表现友情、痛苦、怜悯、亲善还是谦虚——他样样擅长,就连那些感觉迟钝的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他全身心致力于朝外不断发展,他做事的态度既热情又非常投入。他从来都不会受到任何疑虑或者思考的困扰,也不会让自己在一些琐碎的事务上消耗太多——他精力充沛,喜好群居,渴望富有激情的生活。

在家里,他会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秉性,随便起一个褒奖的称呼。本恩被称为“静默者”,卢克以慷慨无私闻名,尤金叫“学者”。这些绰号都和实际相符合。这位慷慨的人一辈子用心读书、做数学题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一看到小弟思考抽象问题的时候,就会滑稽地摆动着双腿,古怪有趣地低声说着什么,油然而生一丝怨气。

“行啦,现在不是做白日梦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带着讥讽,“早起的鸟儿先有食吃——我们该上街去了。”

尽管他所说的白日梦只是他的口头禅之一,但是尤金听了以后还是有点吃惊和迷惑不解。他担心自己小心保护的隐秘世界会被人揭开、遭到人的嘲笑。他的这位哥哥虽然对自己的学习没有一点热情,但他觉得尤金那种深沉内敛的精神状况、善于探索隐秘领域的样子只是一种偷懒行为。因为在他眼里,只有出大力流大汗、卖弄嘴皮子才是真功夫。他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放任自私、毫不顾及家人的态度。他决定要由自己一人独享“忠孝友爱”的美誉。

就这样,尤金糊里糊涂、痛苦地明白,其他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不仅早就自立,而且能够赚钱赡养老人了。他们有的已经当上了电气工程师,有的当上了银行行长或者国会议员。事实上,甘特本人并不是没有向小儿子发过牢骚——长期以来,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喜欢看见他躲躲闪闪、大口地吞咽食物,喜欢看见他满脸羞愧、浑身难受的样子。所以,他在尤金的碗里堆起大块肉的时候,往往会充满深情地说:

“你听我说:这个世上没有几个孩子能像你这样要什么有什么啊。等到你老爹撒手西去的那一天,你可怎么办哪?”于是就开始描绘出一片凄惨的景象来:躺在湿冷的地底下,所有的人都把他遗忘了——他还用悲伤的语气暗示,这一天似乎并不遥远了。

“到那时恐怕你不得不想起老爸了。唉,老天爷啊!水井不干,没有人会想起水的珍贵的。”他说出这句成语后得意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的这句话在儿子身上产生了效果。只见他喉头上下抖动着,眼睛眨了眨,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情。

“我说你啊,甘特先生,”伊丽莎心里虽然愉快,但是嘴上却埋怨他:“你不该在孩子面前讲这些话的。”

有时候,甘特会难过地提起小吉米的故事来。小吉米是住在河滨游乐场对岸的一个独腿穷孩子。甘特编造了许多关于吉米的故事,说那个孩子孤苦伶仃的,生活十分悲惨。尤金听后认为这应该是真实的情况。尤金6岁的时候,甘特曾经随口答应过在圣诞节的时候给他买一匹小马的,其实并没有打算给他买。随着圣诞节的一天天临近,甘特又开始编造起可怜的“小吉米”的故事了,并拿儿子与之做比较,说他的生活如何如何优越。为了那个可怜的小瘸子,尤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拿起笔,涂鸦般地给圣诞老人写了一封信,称自己愿意把自己的小马送给那个孩子。即使日后等他长大成人时,尤金仍然没有忘记那个为了骗他而编造的故事。他没有怨恨、没有愤愤不平,只觉得长辈随随便便、毫不谨慎、愚蠢地编造出小瘸子的故事就是想来愚弄一个小孩子,这一点让他痛心不已。

卢克往往会照搬父亲的全部说教,他的言辞虽然真挚,但是却机智不足,并没有甘特的幽默和口才,也不像甘特花样那么多。

“真是个好孩子。”左邻右舍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