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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有一个人能为我做点什么,”他大声地吼叫着,“我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们,可你们又是怎么感谢我的呢?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这个老头子孤零零一个人待在那个阴冷的铺子里,从早晨到晚上,像个奴隶一样地干活,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有吃有住吗?你们想过没有?忘恩负义的东西,真是禽兽不如啊!”每次听到这一席话,尤金的内心又悲又悔,一口饭噎在嗓子里,咽不下去。

尤金早就领悟了成功的真谛。虽然说工作是基本要素,但是一个人光有工作还不够;一个人还得赚到钱才行——越要成功就越要赚更多的钱——至少要能“养活自己”。对于这一点,甘特和伊丽莎两人都深信不疑。一提起某某人,他们可能会说:“这个家伙真是一文不值。他连自己都难以养活。”伊丽莎往往还会对这句话加以补充,而甘特并不附和:

“他名下一点儿产业都没有。”仿佛这就是他声名狼藉的主要原因了。

在这个阶段,正是春意盎然、空气清新的时候,尤金六点半就被父亲从床上叫了起来。他来到下面阴凉的菜园里,手提着篮子,协助父亲采摘果菜。一个个大篮子里装满了皱皮的生菜、小萝卜、李子、青苹果,再过几天还会有樱桃。他把这果菜装进一个大篓子里,然后提着来到左邻右舍去推销,每篮子卖5至10分钱。这时候正是早饭飘香的时候,他卖得轻松、愉快,很快一篓子东西就卖得净光。然后他会高高兴兴地拎着空篓子回家吃早饭。他很喜欢干这项活儿,也喜欢菜园子里的味道和蔬菜湿而新鲜的味道;他喜欢这块神奇的土地,因为它使他的口袋里装满了叮当作响的硬币。

他可以自己保留赚来的钱,但是伊丽莎却喋喋不休地叮嘱他不要乱花钱,最好拿到银行里开个户头,等将来做生意或者购地置业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她还给儿子买了一个小小的储蓄罐。尤金手里捏着赚来的小分币,很不情愿地丢了进去。只要有空他就会拿起小罐子,放到耳边轻轻地摇一摇,幻想着打开这个装着巨额财富的罐子以后,自己能够尽情地享受金钱换来的快乐。但是罐子的钥匙一直由伊丽莎保管着。

时光如梭,这个结实孩子的幼小体格开始快速地长大,好像他的体内发生了什么化学作用似的。他的个子长得又瘦又高,面色苍白。他的体格明显比同龄人高出许多。伊丽莎说:“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也该做点事了。”

在上学期间的每个周四到周六下午,他就被派上街叫卖《星期六晚邮报》。他在卢克代理的一家报纸分销点干活。尤金特别讨厌这份差事,每个星期四快到来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

从12岁起卢克就做起了报纸经销人。在小城里他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销售能手了。他常会咧嘴笑着朝你走来,显得精力特别充沛。他巧舌如簧,把全部精力都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他每时每刻都在忙碌着,自己毫无任何保留——他生性最怕孤独。

首先,他渴望得到全世界的尊重和喜爱,而家庭的温暖和尊重是他内心最基本的需要。那些令人生厌的称赞、对他表示喜欢和友好的言行,都像生命里的呼吸一天都不能缺少。在冷饮店里,他常会态度坚决地争着付款,回家的时候总会给伊丽莎买来冰淇淋,给甘特带去香烟。所以甘特逢人就夸这个慷慨大方的儿子,这样一来,他就越发想听到别人的表扬了——他就这样为自己树立了热诚、亲切、诙谐、无私的形象。有些人可能会笑话他,但是人人都很喜欢他。人们都把他称作“善良、无私的卢克” 。人们对他的看法就是这样。

在那几年里,很多次当尤金的口袋里缺钱的时候,卢克总会不由分说地硬塞给他一枚硬币。但即使他真的需要钱,每次拿到钱的时候总觉得很不自在——他推推让让地不肯接受,弄得双方都很难为情。因为尤金凭直觉感觉到哥哥的慷慨纯粹是要别人的感谢和尊重,所以他强烈地感受到这种胁迫的愿望使他丧失了自我的独立性。

但是面对本恩的慷慨,他却从没有感到过不好意思。他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哥哥不耐烦的时候可能会骂他,发火的时候可能会揍他,但是他绝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曾经给过他什么东西,即使在内心里想一想曾给过他什么东西都会令本恩羞愧难当。在这一点上,尤金跟本恩很相似:一想起给别人送过的礼物,不免会产生自鸣得意的心理,这总令他心里很不平静。

就这样,在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尤金的精神便处在事实与表面不相一致的复杂状态中。对那些令人困惑的疑团,他表达不了也无法解释。他发现自己对普遍认可的德行十分厌恶,对那些人们十分推崇的善行既害怕又恶心。8岁的时候,他就不得不面对那些令他伤透脑筋的矛盾:吝啬与慷慨、自私与无私、高尚与卑鄙。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人类精神中那些虚伪地取悦公众心理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他深信自己难免也会犯上这种罪过,于是内心会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