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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躁地站在一旁的朋友对随口简短应答的鸟不满地瞥了一眼,说:

“别的成员都想回避和戴尔契夫打交道,所以都去抗议赫鲁晓夫了。毕竟,几万人一齐在日比谷的露天音乐厅发出抗议的呼叫,是不会引起和赫鲁晓夫的任何纠纷的。”

鸟把斯拉夫语研究会其他成员各自的情况分析了一遍,他们如果和已陷入泥沼的戴尔契夫牵扯太深确实很麻烦。他们当中,有的在一流商社的贸易科工作,有的是外务省的官僚,有的在大学做助教。如果戴尔契夫事件被报纸作为丑闻报道,不管怎么说,如果上司知道自己和这种事件有关联,肯定会招来麻烦。他们当中没有谁像鸟这样仅仅是个预备学校老师,而且是不久就要被解雇的自由人。

“那怎么办呢?”鸟追问道。

“毫无办法。公使馆请求我们劝说戴尔契夫,但研究会的立场,是认为应该不理会为好。”

“你也不想和戴尔契夫打交道吗?”

鸟本来别无他意,仅仅是出于好奇随口一问,然而,朋友突然像受了侮辱似的涨红着脸瞪着鸟。鸟惊讶地意识到,朋友是期待他赞成把说服戴尔契夫的请求退还回去。

“不过,”鸟语气和缓地反驳闷头生气的朋友说,“从戴尔契夫角度想想看,接受我们的劝说,也许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吧。如果他拒绝,事情只能公开了。我们要是原封不动地把劝说任务退还回去,会于心不安呀。”

“当然,戴尔契夫如果接受我们的劝说,那就太可喜可贺了。不过如果弄不好,戴尔契夫事件成为丑闻,我们就被卷到国际问题里了。我现在也不愿意和戴尔契夫接触啊。”朋友把视线从鸟的身上移开,望着剖开的羊内脏似的跑车驾驶席说道。

鸟感觉到朋友的暗示是如此地可怜巴巴,几乎是赤裸地暗示鸟尽快接受,不要再进一步反驳。可鸟已经不会从“丑闻”、“国际问题”之类可怕的词语中受到任何影响了,鸟的脑袋已经被畸形婴儿的丑闻塞满,孩子这类家庭问题,比任何国际问题都更具体、更沉重地扼住了鸟的咽喉。鸟从潜藏在戴尔契夫四周的恐怖陷阱里得到了自由,自从婴儿事件出现以来,鸟第一次感觉到和别人相比自己竟有如此充分的生活闲暇,也觉得这很具有讽刺意味。

“斯拉夫语研究会如果放弃了劝说戴尔契夫的任务,我个人也想去见戴尔契夫。我和戴尔契夫很要好,而且,即使戴尔契夫事件公开化了,卷入了什么丑闻,对我也无所谓的。”鸟说。他想找一个能充填医院里那位医生的话所带来的时间,也就是最近一两天时间的生活内容,也真想去看看戴尔契夫的隐遁生活。

朋友马上以让鸟都觉得害羞的势利嘴脸转变态度:

“你有这样的打算就这么做吧!这也许是最好的方式。”朋友热情而有力地说,“实际上我也希望你能接受,其他成员听到有关戴尔契夫的传闻,立刻就想闪身躲开,只有你能沉住气,态度超然,让人感佩。”

鸟不想伤害这个突然变得多嘴饶舌的朋友,宽厚地笑了笑。他知道现在自己除了孩子,对其他任何事件都能够沉稳超然地对待。话虽这么说,鸟痛苦地想,整个东京所有那些没有被畸形婴儿套上枷锁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会羡慕我吧。

“午饭我请客,鸟。”朋友高兴地提议,“先去喝点啤酒吧,鸟!”

鸟点点头。他们并肩朝餐厅走去。在鸟对面坐下来的朋友向服务生要了啤酒后,心情愉快地说:

“鸟,你那样,用两个拇指肚摩擦脑袋,是在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吧?”

鸟侧身走进了酒吧和朝鲜饭店之间裂开的一条大约五十厘米的窄胡同,路上想:在这迷宫似的胡同里是否隐藏着另外一个出口呢?朋友交给他的地图上画的是条死胡同,现在鸟正走进这条死胡同的入口。这胡同的形状就像个胃袋,并且,是通往肠子的出口被扎紧了的胃袋。逃亡生活者和逃亡生活志愿者躲在这封闭场所的最里边,不会有不安的感觉吧?戴尔契夫不得不选择这样的地方做蔽身之所,大概是出自一种走投无路的心态?而现在戴尔契夫恐怕已经不在这个小胡同里了吧。这么一想,鸟的心情有些轻松了。在胡同尽头一个通往山寨的隐秘小道般的公寓入口,鸟停住脚步,擦拭了一下满脸的汗污。整条胡同都被阴影笼罩着,可是,抬头望望天空,夏日正午的阳光像炽热的白金网,覆盖在胡同之上。鸟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望着阳光闪耀的天空,闭上眼睛,用拇指肚擦着有些发痒的头。随后,鸟的两臂像被反弹回来似的放了下来,后仰着的头也挺直立起。远处有一个女孩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