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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还不能充分理解,大体轮廓总想象得出吧,鸟?在你二十七年的生活中,也一定有过几次站在生死交界处的瞬间吧。在那一瞬间,为了在同一个宇宙里活下去,你的死尸一个个地留在了另一个宇宙里,鸟。你想起这样一些瞬间了吗?”

“想起来了。我确实有好几次差点死掉。你是说,就在那个时候,我把自己的尸体一个个地留在了身后,然后逃到了现在这个宇宙?”

“正是如此啊,鸟。”

“倒也是,的确经历过连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活下来了的极端危险时刻啊。”鸟被来自遥远回忆的呼声诱导着,仿佛即刻就要入睡似的含含糊糊地承认。原来是这样啊,每次生命垂危的时候,另一个我就变成死尸留在了那里。在和现在我生活的地方不同的各种宇宙里,我曾经是个整天提心吊胆的孱弱的小学生,也曾经是个头脑简单但身体比现在还健壮的高中生。有无数个死去的我吗?在现在这个宇宙里的我,无疑不是那样的,但是,究竟哪一个死者,是最理想的“我”呢?

“如果我最终无法逃往另一个宇宙,那么当现在这个宇宙里的我死去的时候,所有宇宙里的‘我’也都将死去,可以称之为我的最终的死,究竟有呢,还是没有?”

“如果没有最终的死,你就必须在一个宇宙里无限地生存下去,那就算有好了。”火见子答道,“可能是在九十岁以后,衰老而死吧。所有的人,在他老死于最后一个宇宙之前,都要在各种各样的宇宙里意外地死亡,然后在另一个宇宙里生存下去。如果所有的人都将会老死在最后的宇宙里,那不就很公平了吗,鸟?”

鸟突然醒悟过来,打断火见子道:“你现在还在为丈夫的自杀而感到愧疚不安,为了不把死看成是绝对无可挽回的东西,你设计了这样一个心理骗术。难道不是这样么?”

“不管怎么说,留在这个宇宙的我承担了这份痛苦,一直都没有忘记自杀的他。”火见子说。她的眼睛已经开始疲倦,浅黑色的眼圈突然泛起难看的红潮,“至少,我没有回避我在这个宇宙里的责任。”

“我并不想责怪你,但事情就是这样呀,火见子。”鸟再一次微笑着说。他尽量减轻自己言辞的刻毒,同时又很固执地继续说道,“你设想在彼岸宇宙里他仍然活着,这样,在此岸宇宙里的他的死亡这一无法挽回的绝对事实就变为了相对的东西。但是,不管利用什么样的心理骗局,一个人的死这一绝对性的事实也不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相对性的东西吧?”

“也可能是这样的吧。鸟,能再给我倒杯威士忌吗?”火见子突然对自己的多元宇宙论失去了兴趣,索然地答道。

鸟给火见子,也给自己重新斟满威士忌,他希望火见子能烂醉如泥,完全忘掉自己对她的批评,明天酒醒,仍然继续做她的多元宇宙之梦。鸟像一位乘坐时间飞船寻访万年之前的世界的旅行者,深恐自己的影响会给现实世界招来异变。这种情绪是在他得知自己的孩子头部异常以来日渐形成的。像要离开一场接二连三倒运的扑克牌游戏一样,鸟想暂时离开这个世界一会儿。鸟和火见子都沉默不语,互相致以宽容的微笑,然后像甲虫喝树液一样,非常严肃地喝光了杯里的威士忌。初夏午后街道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鸟都像听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空洞信号那样置若罔闻。他伸腰打了个哈欠,流下一滴像唾液一样毫无意义的眼泪,又啜了一口刚倒进杯里的酒,希望自己能继续顺利地离开这个世界……

“哎,鸟。”

鸟用手指夹住威士忌酒杯,开始跌入香甜的睡梦中,火见子的呼唤让他很不高兴地突然哆嗦了一下肩膀,威士忌洒到了膝盖上,于是鸟睁开了眼睛。他感到自己已经进入了酒醉的第二个阶段。

“啊?”

“你大伯给你的那件鹿皮外套现在哪儿去了?”火见子醉意蒙眬,圆而红的脸像个大西红柿,特别用力地转动舌头,尽量让自己的发音准确。

“是啊,哪儿去了呢?那是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穿的呢。”

“一直穿到二年级的冬天呀,鸟。”

“冬天”这个词,在鸟那被酒精麻醉的记忆湖水里,激起了强烈动荡的波纹。

“是呵,和你睡的那次,我把那件外套就那样直接铺在了刚刚下过雨的储材场地面上。第二天早上一看,粘满了泥和碎木屑,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时候,洗衣房还不肯收鹿皮外套呢。只好就那么扔到壁橱里。最后是什么时候把它扔掉的呢?”鸟说,像在回忆一件非常遥远的往事,想起了那年隆冬的深夜。

记不得为了什么了,作为大学二年级学生的鸟和火见子在那天晚上一起喝得酩酊大醉。送火见子回寄宿地的鸟,在她寄宿的木材店二层楼下储材场的暗影里一下子抱住了火见子。开始两人只不过是因为冷而相互拥抱着爱抚,不一会儿,鸟的手像是很偶然地碰到了火见子的那儿。于是,鸟兴奋起来,他把火见子按到竖靠在木板墙上的方木上,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性器往里插。火见子也积极配合,但竟不自觉地悄然笑了起来。他们兴奋激昂,但终于未超出游戏的领域。不过,当明白了这样站着是不可能插进去的时候,鸟感到自己被当成了未成熟的孩子,愈发执拗地不肯退却。他把鹿皮外套铺在地面上,把仍然笑嘻嘻的火见子横放到上面。火见子个子高,头和膝盖以下的小腿都直接挨着地,垫不着鹿皮外套。不一会儿,火见子停止了笑声,鸟以为她快达到了高潮。又过了一会儿,他问火见子,想证实自己的想法,但火见子回答说自己只是感觉冷。于是,鸟中止了性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