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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是个野蛮的家伙。”鸟像一个百岁老人回顾往事似的说。

“我也同样野蛮呀。”

“为什么我们没有重来一次呢?那以后,我们就没来过第二次。”

“储材场那件事,让人感觉完全是一次偶发的事故,第二天想起来,就觉得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是啊,那确实不正常,像犯罪一样,简直像强奸。”鸟羞愧地说。

“那就是强奸呀!”火见子纠正说。

“可是,你真的一点快感也没有吗?离高潮还很远吗?”鸟不无遗憾地问。

“那是不可能的呀,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性交。”

鸟吃惊地盯着火见子,他知道火见子不是那种撒谎或信口开玩笑的人。鸟心里一片茫然,随后,那近乎于恐怖感和轻微的责问所带来的滑稽感,迫使他发出短促的笑声,这笑声也感染了火见子。

“人生确实很奇怪,充满了令人惊奇的事情啊。”鸟的脸涨得通红,却不只是因为酒醉。

“不要说这些伤心的事了,鸟。那是我第一次性交,如果这件事有什么重大意义的话,那也只和我自己有关,和你是没关系的。”火见子说。

鸟用茶杯代替酒杯,倒上威士忌,一饮而尽。他感到必须准确地回忆一下当时在储材场发生的事。确实,那时,他的生殖器遭到了一个紧闭如尖唇的东西的抵抗,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他以为那可能是天气太冷,火见子冻得浑身痉挛的缘故。但第二天清晨,他看到自己的衬衫边上有血污。我那时为什么没想想那是什么呢?鸟这样想着,忽然感到一阵冲动。他像在忍受着痛苦似的咬紧牙关,紧紧握住手里的威士忌酒杯。在肉体深处的中心地带,滋生出了一个混合着剧痛与不安的肿块,那是欲望,名副其实的欲望,那是与缠绕在心肌梗塞病患者肋下的疼痛和不安极为相似的欲望。并且,那欲望又与所谓家庭式的欲望全然不同。家庭式的欲望,和辉映在鸟意识天空里的非洲旅行的梦想截然相反,不过是疲惫而平稳的日常生活中凸起的一个小疙瘩,是每周和妻子性交几次即可消解的平实的欲望,是伴随着猥亵的叫声、沾满悲哀而疲劳的泥水的欲望。而鸟现在涌起的,却是数千次性交都无法消解的欲望。这欲望,完全不像猴子电车环行一圈便失效的车票,这是所有欲望中最激烈的欲望,严格地说是不再重来的欲望,是极其危险的欲望。是在得到满足的瞬间,让人惊恐地感到在沁满汗珠的裸体背后,死亡正悄然降临的危险欲望;是几年前在冬夜的储材场上,如果鸟完全清楚自己是在强奸一个处女的话,可能会得到满足的那种欲望。

鸟用力瞪起那被威士忌烧得阵阵作响的眼珠,像鼬鼠一样灵活敏捷地偷看了火见子一眼。他脑袋充血,涨得像气球,香烟的烟雾宛如找不到出口的沙丁鱼群,在房间里游来游去,而火见子就像飘浮在雾里。她现在已经醉得昏昏沉沉,脸上浮现出单纯得可疑的微笑。她注视着鸟,但事实上什么也没看到。沉湎于梦想的火见子看起来全身变得柔软浑圆,特别是那火红灼热的脸庞。

如果能和火见子重演一次那个冬夜里的强奸剧……鸟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想。但那是不可能的。从今往后,即使能有机会与火见子性交,那么,这性交也将和鸟今天早晨换衣服时偶然瞥见的自己瘦弱如雀的生殖器联系在一起,和妻子分娩时急剧扩张而后又缓慢收缩的生殖器联系在一起,和濒死的婴儿联系在一起,和人们共同约定对这一现实世界里所有不愿看到且令人厌恶的事都佯作不知的态度,即被称为人道主义的人类的猥琐和悲惨联系在一起。这不仅不是欲望的升华,而是欲望的粉碎。鸟轻轻呷了一口威士忌,微微暖热起来的内脏被这一念头吓得战栗不已。如果和火见子再一次重复那年冬夜失败了的那种极度紧张的性关系,那就只能把她勒死吧?在鸟心灵深处的欲望之巢,一个声音振翅飞翔:屠杀,奸尸!但是鸟明白现在的自己是不会冒这样的险的。知道了火见子在那个夜晚还是处女以后,现在的我只有无尽的悔恨。鸟蔑视自己内心的混乱,并努力想拒绝这样的自己。然而,那密布棘刺的黑红色欲望与像海胆似的不安却不能彻底消融。不能屠杀奸尸,那就设法找个可以唤起同样紧张和具有爆炸性的戏剧来吧!然而鸟只是束手无策地,对自己面临紧急危险时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茫然。他像一个因屡屡失误而被替换下来的篮球运动员返回赛场边的长凳旁喝水似的,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精疲力竭而焦躁不安,还带着一些自我嘲弄的心情。威士忌已经不再强烈,也不再香醇,甚至连苦味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