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黑暗(第3/4页)

“可不是。我爸死认真,家里这么一个正经八百的场面,他怎么受得了?”我说。

“这可都准备好了,油也倒进锅了,材料也备齐了,就这么等着一顿无望的晚餐。唉,我觉得就像进了箱子里。”

“什么?”我问,一个莫名其妙的比喻。

“我想,现在你爸在外面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或许就是这一点吸引着我们走到了一起吧。伤心人对伤心人啊。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难受。平日里积累的开心事啦,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觉啦,全都成了幻觉,就像一直待在箱子里。觉得好像是因为爱,因为珍惜,才被关在箱子里的。为什么你爸心里会有恐惧,会害怕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呢?或许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心结吧。怕的就是这个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还有我吗?就算你们两个在箱子里,可我没有啊。等也没用,回不来的。还不如炸天麸罗给我吃呢。凉了就搁在那儿,自己先睡吧。我想,爸也会觉得那样更好过些。”

母亲听了我的话之后微微一笑,动手为我炸天麸罗。

那夜过后,母亲不再苦等下去了。当然,等还是会等,不过,她慢慢开始做好饭菜自己先吃了。我则遐想着在我出生之前的这两个痛苦得喘不过气来的人,眼前像是看到了两个为爱而忍受煎熬的男女。

关于“箱子”,我是在其他时候了解到的。

一天,我和母亲去青山购物,我提议顺便去看看在斯普雷大厦里举办的展览。那里正在展出由某位外国艺术家建造的一所袖珍房子。参观者弯腰进入后,可以透过五颜六色的窗户由内向外眺望。

“一起进去吧。”我招呼母亲,她却说自己在外面等。

“为什么?里面才好看啊,走吧。”我再三劝说,可她还是坚持要在外面等。真是奇怪……那时母亲的眼神就跟父亲说自己无法回家时的一模一样。或许正是这份心中的伤痛把这两人紧紧连在了一起,难分难离。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袖珍房屋正与这块墓园中鳞次栉比的坟墓大小相当……那天,我一个人进去,从各种各样的窗户后面向外张望,还参观了陈设在里面的迷你家具、装饰画,玩得很开心。出来后,母亲笑眯眯地等在那里,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累了,咱们去喝杯茶吧。”

我邀母亲去斯普雷大厦那家价格不菲的咖啡厅。

母亲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咖啡,眯着眼细细品完,然后才开口说话。这就是她的风格她不喜欢暧昧。另外,她往嘴里送食物时,总是表现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仿佛在享受人世间的最后一顿晚餐。这总是让我为之心碎。

“刚才你觉得我很奇怪吧?”

“妈,你怕进箱子里吗?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吗?”我问她。

“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你知道你外婆生病住院的事吧,她实际上是自杀而死的。因为是精神病院,没有刀,她是取出了转笔刀里的刀片割的腕。手够巧吧?”

我还真不知道有过这种事。虽然知道她是失意而死,但亲戚们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割腕自杀”。

“妈,那时你几岁?”我问。

“八岁。”母亲淡淡地回答。

“你外婆精神失常后,我和她两个人就那样过着日子,你外公也不再来了。你外婆像是怕我去学校,有一天放学回到家,你外婆在家里用纸箱搭了间小屋子等着我。说是小屋,跟刚才那个屋子差不多大,挖着窗户,里面摆着玩具桌子,点着蜡烛。四壁刷了颜料,上面还画了花,她真是有绘画天分。那是间很可爱、很漂亮的纸屋子。她哭着求我说:‘我为你盖了间房子,你就住在里面吧。’我决定答应她。”

“什么?”

“那之后的两个星期我都住在那房子里面,是彻彻底底只生活在那里头,一步也没走出去过。你外婆连马桶都给拿了进来,还打扫卫生,照顾我,饭也一顿不落地送进来。大房子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也照到那间小屋的窗户上。”

“你真是有耐性啊。”

“可我能为她做的只有那么多啊。她照料我的时候满脸幸福的样子,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总是笑呵呵的,那么庄严圣洁。自从你外公走后,她可是一直哭个不停呢。我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啊。对我来说,你外公只是个偶尔见面的外人,而你外婆是我的全部啊。”

“噢……”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