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8/10页)

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就立刻估量了一下情势。布罗茨基还得再指挥一个中上等难度的乐章,另加那错综复杂的尾曲。他之前营造起来的美好印象被快速地磨蚀掉了。观众随时都可能再次翻脸。我越想,就越觉得应该叫停这表演,我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就该走上舞台,立马叫停。的确,也许我是大厅里唯一一个可以这么做而又不让观众感到大难临头的人。

但接下来,我并没有行动,而是在想到底应该怎样去干涉。我该走上去挥手示意暂停吗?那样不仅会显得冒昧,而且会让人觉出我的不满——这会给人留下恶劣的印象。或许,更好的方法是,等到行板乐曲开始后,我再非常谦逊地走上台去,恭敬有礼地对布罗茨基和乐队微笑,踩着音乐的节拍款款入场,好像事先早被安排好了似的。毫无疑问,观众会热烈鼓掌,这时候我就可以——一直面带微笑——先为布罗茨基拍手,再为乐师们鼓掌。但愿那时候布罗茨基会冷静沉着地“慢慢结束”音乐,并朝观众频频鞠躬。我一出现在台上,观众们就不大可能找布罗茨基的麻烦了。说实在的,在我的率先带领下——我会继续鼓掌微笑,仿佛布罗茨基刚才的表演绝对美轮美奂——观众们可能会回忆起他先前那部分的表演,而使他重获他们的支持。这时布罗茨基就可以恭恭敬敬地鞠上几个躬,然后转身离开,而我呢,在众目睽睽下亲切地扶他走下指挥台,或许再把他那块烫衣板折好递给他,好让他再当拐杖使。然后我可能会领着他走向侧厢,频频回望观众,鼓励他们继续鼓掌等等。只要我一切判断绝对正确的话,事情就可以得到完美解决。

但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早就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布罗茨基的指挥棒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弧线,而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向空中猛击。就这样,他好像失控了似的向空中蹦了几英寸,然后摔倒在舞台前方,带倒了指挥台的扶手、烫衣板、乐谱、乐谱架等所有东西。

我本以为大家会冲过去帮他,但他摔倒时众人只是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抽气声便渐渐消失,人们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接下来,布罗茨基仍然面部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这时,一阵低低的喧闹声又向礼堂的四面八方传开。终于,一位小提琴手把乐器放在一边,朝布罗茨基走去。还有其他一些人——舞台工作人员,乐师——马上一一跟上,但他们向那个匍匐倒地的人围聚过去时仍有些犹豫,仿佛害怕他会对他们的发现完全不以为然。

刚才我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我的现身会造成什么结果。现在我缓过神来,急忙冲上舞台,加入到帮助布罗茨基的队伍中。我走近时,小提琴手大叫一声,跪倒在地,焦急地检查起布罗茨基。接着,他抬头看着我们,惊恐地低语道:“天哪,他失去了一条腿!他坚持了这么久才晕倒,真是个奇迹!”

大家惊讶不已,我们围聚过来的十多个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不知何故,大家都有种明显的感觉,他失去一条腿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于是我们围聚得更紧了,以挡住观众们的视线。离布罗茨基最近的几个人在低声商榷是否要把他抬下舞台。接着,有人示意了一下,幕布开始合了起来。很快人们就发现,布罗茨基正好躺在幕布的轨线上,于是,当幕布过来时,几只胳膊伸了出来,半拖半拽地将他拉离了舞台前方。

这一拉一拽让布罗茨基稍稍清醒了一点,那位小提琴手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让他平躺在地上。布罗茨基睁开了眼睛,搜寻的目光扫过每张脸庞。然后,他迷迷糊糊地说:

“她在哪儿?她为什么不抱着我?”

众人又交换了下眼神。接着,有人低声说:

“柯林斯小姐。他说的一定是柯林斯小姐。”

他话音刚落,一阵轻咳声从我们背后传来,我们转身发现柯林斯小姐就站在幕布内。她看起来依然沉着淡定,礼貌而关切地看着我们。只有那交叉于胸前的双臂,比平常略高,才显示出她内心的纷乱。

“她在哪儿?”布罗茨基又迷迷糊糊地问了一遍。然后他突然轻轻地唱起歌来。

小提琴手抬头看着我们说:“他喝醉了?浑身都是酒味。”

布罗茨基停止了歌唱,闭上眼睛问道:“她在哪儿?她为什么不来?”

这一次,柯林斯小姐回了话,声音虽然不大,但从幕布那边传来却很清晰:“我在这儿,里奥。”

她的口吻近乎温柔,可是,当大家赶忙让出一条道来时,她并没有动。然而,她一看到地上的人,脸上终于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布罗茨基仍然紧闭双眼,又开始哼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