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7/10页)
我又仔细看了看下方的人群。毫无疑问,这群狭隘观众的情感已被布罗茨基所俘获,我发现待会儿的问答环节也许不会像我原先担心的那般棘手了。显然,假若布罗茨基凭这场表演让观众心悦诚服,那么我如何回答问题就变得远没有那么重要了。我的任务实质上就成了支持一下观众们业已认可的东西而已——这样,纵然我调查得不够充分,但凭我说上几句得体婉转、幽默诙谐的话,便可全身而退。但另一方面,假若布罗茨基让观众心烦意乱,犹豫不决,那么,不论我的地位和经验如何,都会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我去做。观众席上仍充满了焦躁不安,我想起第三乐章那愤慨激昂的情绪,不知布罗茨基到时会指挥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头一次,我突然想到在观众中搜寻我的父母。几乎是同时,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无数次细看人群时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因而此刻在我下方发现他们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不过,我还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瞪大眼睛扫视了一遍礼堂。无论我如何伸长脖颈,大厅里某些地方我还是看不见,于是我意识到自己迟早得下到礼堂。然而,即使我还是没法找到父母,我至少可以找到霍夫曼或者斯达特曼小姐,问问我父母到底在哪里。不管怎样,我知道我再也耽搁不起更多时间,不能继续站在眼前的这个有利位置看演出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走出了壁橱。
又一次出现在小楼梯的顶端时,我发现下面的队伍已排得老长,至少有二十个人在等待。每个排队的人刚才都在兴奋地交谈着,现在一看见我,他们就闭了口。我把壁橱占用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感觉非常内疚,走下梯子时,我含含糊糊地低声说了声抱歉,然后趁下一个排队的人开始急切地朝壁橱入口攀爬时,匆匆地沿着走廊离开了。
走廊较之前安静多了,主要是由于餐饮服务员的活动暂停了下来。沿着走廊每走几码,我就能撞见一辆静止的推车,上面满载着货物,有时候,穿着工装的男人们会靠在上面,吸着烟,拿着泡沫塑料杯子喝东西。我终于停下脚步,问了其中一个人,到达礼堂最快的路线该怎么走,他只朝我的身后的一扇门指了指。我谢过他,拉开门,看到了下面灯光昏暗的楼梯间。
我下了至少五段楼梯。接着,我推开沉重的弹簧双开门,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洞穴般幽暗的后台区。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有几块矩形背景画板靠在墙边,上面画着一栋城堡式的房屋,月色下的天空,森林。我头顶上是呈十字形交叉的钢索。此刻,我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乐团演奏了,我朝乐声走去,一路上尽力避开一个个盒状的障碍物体。最后,我慢慢走上了几级木头台阶,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侧厢里。我正欲转身——原本我希望悄悄出现在近前排座位的某处——突然,乐声中的某种东西,一种之前未曾有过的疑惑填满了我的耳朵,迫使我停在了那里。
我站在那儿听了大约一分钟,然后上前一步,透过眼前厚重的折叠垂幕东张西望起来。当然,做这一切时我十分小心——自然,我希望无论如何要避免人群看到我的脸而鼓起掌来——然而,我却发现自己从一个很偏的角度注视着布罗茨基和乐队,而观众们却根本看不见我。
可以看出,我在楼里转悠的这段时间里,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觉得布罗茨基走得太远了,因为,那一通常标志着指挥与乐师相互疏离的技巧炫示已经渗进了乐队的演奏中。乐师们——我现在能从近处看到他们了——脸上都挂着一副怀疑、忧虑甚至厌恶的表情。接下来,随着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耀眼的舞台灯光,我把目光由乐队转向观众。我只能看见前面几排,但显然大家都在彼此交换焦虑的目光,不安地咳嗽着,不住地摇头。就在我观察的时候,一位女士起身离开了。然而,布罗茨基继续激情豪迈地指挥着,甚至好像渴望推波助澜。随后,我看到两位大提琴手交换了下眼神,摇了摇头。这显然是个谋反的信号,而布罗茨基无疑是注意到了。这会儿,他的指挥透出一股狂躁的气象,乐声转而危险地向乖僻反常的领地挺进。
直至此时,我仍旧未能看清布罗茨基的表情——我大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随着他旋身扭体愈发明显,我终于比较完整地瞥见了他的脸。这时我才意识到,还有其他某种因素在影响着布罗茨基的行为。我再次端详他——他的身体紧紧和着某个节拍,不由自主地扭动着——发现他处于极度的痛苦中,他这样痛不欲生或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一意识这点,种种迹象就清楚无误了。他其实只是在拼命坚持而已,他的脸扭曲着,不仅是因为激情,还有其他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