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6页)

“我能理解,”我继续道,“为什么有人想利用这些策略。生怕这音乐淹没了音乐家的才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回应之道应当是奋起直面这一挑战,而不是去捆人手脚。当然,挑战可能会十分巨大,那样的话,解决之途就是干脆撇开卡赞。不管怎样,我们不应作茧自缚,故步自封。”

听了这一席话,房间里许多人似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头发斑白、穿着斑驳污泥靴子的男子突然使劲地鼓起掌来,同时向克里斯托弗投去十分厌烦的目光。其他几个人又开始冲克里斯托弗大声叫嚷,身穿深红色皮夹克的女子又在啧啧重复,这一次声音更为洪亮:“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于是提高嗓门,声音盖过愈发兴奋的人声,继续道:

“依我的经验看来,这些勇气上的缺失,通常是和其他令人生厌的特征联系在一起的。对内省音调的敌意,大多表现为过度使用破碎节奏,偏好支离破碎乐段间的毫无意义的匹对。而且,从我个人层面上讲,谦虚友善的态度背后是狂妄自大的伪装……”

这会儿房间里每个人都开始冲克里斯托弗大喊大叫,我只好中断。而他却反过来高举蓝色文件夹,拇指在半空中翻着夹页,哭喊道:“事实证据就在这儿!这儿!”

“当然,”盖过噪音,我大声喊道,“这是另一种很常见的失败。相信把东西放在文件夹里就会变成事实!”

这话惹来一阵雷鸣般的大笑,当中是毫无掩饰的愤怒。接着,那位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女子起身,走到克里斯托弗身边。她镇定自若,穿过了至今仍保留在提琴家周围的那一小片空间区域。

“你这个老傻瓜,”她说道,声音又一次清晰地穿透喧闹声。“你把我们全和你一起拖下水了。”接着,带着某种从容淡定,她反手打了克里斯托弗一巴掌。

众人皆愕,一阵沉默。然后,突然间,人们从椅子上起身,互相推搡着,试图靠近克里斯托弗,显然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效仿那位年轻女子。我发觉有只手摇了摇我肩膀,但此刻,我正专注于对付眼前要发生的事情,无暇他顾。

“不,别这样,够了!”不知怎的,鲁班斯基医生第一个靠近克里斯托弗身边,高举双手。“不行,放过亨利!你们这是在干吗?够了!”

或许正是鲁班斯基医生的介入才将克里斯托弗从人们的群起攻击中解救出来。我瞥了一眼克里斯托弗迷茫、惊恐的面庞,愤怒之气在他周围升腾,之后就看不见他了。那只手又摇了摇我肩膀,我扭头一看,发现那个穿着围裙的大胡子男人——我想起他的名字叫格哈德——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泥。

“您想不想来点午餐,瑞德先生?”他问道,“我很抱歉,有点晚了。但您看,我们得重新做一桶。”

“您真是太好了,”我说,“但其实,我真的得走了。我的小孩还在等我呢。”然后,我引着他远离嘈杂声,对他说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如何走到前门。”没错,那一刻,我想起这间咖啡馆与我留下鲍里斯的那间实际上附属于同一座大楼,这座大楼设有各色房间,通向不同的街道,以迎合不同种类顾客的需要。

我拒绝了享用午餐,大胡子男子显然很失望,但他很快恢复神色,说道:“当然,瑞德先生。这边请。”

我跟着他走到房间的前面,绕过服务台。他打开一扇小门,示意我走进去。我边走边最后朝身后瞥了一眼,只见圆脸男子站在桌子上,在空中挥动克里斯托弗的蓝色文件夹。这会儿,愤怒的叫喊声中夹杂着几声讪笑,同时,能听见鲁班斯基医生饱含感情地恳求道:“别,别,亨利已受够了!拜托,拜托!够了!”

我来到一间宽敞的厨房,里面贴满白色瓷砖。一阵浓烈的醋酸味扑面而来,我看见一个结实粗壮的女人弯腰蹲在咝咝作响的火炉前,而大胡子男子已经穿过房间,打开了厨房远处角落的另一扇门。

“这边请,先生。”他说着,引着我走。

这扇门特别高,又特别窄。确实啊,太窄了,我觉得只能侧身通过。而且,我透过它往里瞧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所有迹象都表明,此时此刻我窥视的应该是扫帚柜。但大胡子男子又做出了引领的动作,说道:

“请小心台阶,瑞德先生。”

这时我才看到有三级台阶——看上去像是用木头箱子头顶头地钉起来的——紧贴着门槛处升起。我缓慢穿过门廊,小心翼翼地踩着每一级台阶。走到最高一阶时,我看到前面有一小股矩形的光亮。再往前走两步,透过玻璃嵌板,我看到一个洒满阳光的房间,看到了桌椅,而后,我认出这正是我先前留下鲍里斯的那个房间。那个丰满的年轻女侍者——我正从她柜台后面观察整个房间——还有,那边角落,鲍里斯正盯着空气发呆,脸上一副不满的表情。乳酪蛋糕已经吃完了,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叉子,在桌布上举起落下。除却一对年轻情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外,咖啡馆里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