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曲(第3/17页)

“这可是海伦精心策划的。想想她的处境吧。她爱你。可说到相貌,咳,你真的长得很抱歉。你不是靓仔。她希望你采取一点行动,但是你拒绝了。所以她能怎么办呢?啊,她这一步真是壮举。处心积虑。作为一名职业经纪人,我不得不佩服她。她跟这个人走了。好吧,也许她一直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但其实她根本不爱他。海伦利用他来为你的脸出钱。一旦你手术成功,她就会回来,看见帅气的你,她就会想要你这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看见跟你出入宾馆……”

说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我说,虽然这几年我习惯了他出于自身的职业利益编各种故事出来说服我做这个做那个,但是这次扯得太远了,扯到不见天日的深谷里去了,热气腾腾的马粪在那里也会瞬间冻结。说到马粪 [1] ,我说我理解他出于本能忍不住每次都要胡扯一通,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他的话,这只不过是他想出来的、希望能暂时把我忽悠成功的东西。说完,我再次挂断他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工作似乎比以前少了。每次我打电话给布拉德利,问他有没有活,他都会说:“你自己都不帮自己,别人怎么帮你。”最后,我开始更加务实地考虑整件事情。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我得吃饭。还有,若这么做意味着最后会有更多的人听到我的音乐,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啊?还有,我不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组建自己的乐队吗?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

最后,大概在海伦提议后六个星期,我随口跟布拉德利说到我重新考虑了这件事情。有我这句话就够了。他立马行动,打电话、做安排、又喊又叫,兴奋得不得了。说句公道话,他说到做到: 所有的中间协商他全包了,我一次也不用跟海伦进行丢脸的谈话,更不用说跟普伦德加斯特了。有时候布拉德利甚至能够制造出这种假象,感觉他在替我谈一桩生意,感觉有东西可卖的人是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每天都要怀疑好几次。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来得很突然。布拉德利打电话来说鲍里斯医生突然临时取消了原定计划,我得自己一个人拿着行李在当天下午三点半之前到达指定地点。大概那个时候我临阵退缩了,因为我记得布拉德利在电话里冲我大嚷,叫我振作起来,说他会亲自送我去。接下来,经过九拐十八弯,我被载到了好莱坞山上的一所大房子,打了麻药,就像雷蒙德·钱德勒小说里的人物。

两天以后,我被送到了这里,贝弗利山上的一家酒店,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后门进来。我被推到了走廊的深处,这里十分隐蔽,与酒店的正常营业完全隔绝。

*

第一个星期,我的脸疼得要命,体内的麻药让我觉得恶心。我得把枕头立起来靠着才能睡,也就是说我根本睡不了觉。护士坚持二十四小时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我不知道到了什么钟点。然而,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坏。事实上,我感觉好极了,兴奋、乐观。我对鲍里斯医生充满信心,多少电影明星把自己的前程交到他的手里。再者,我知道我将是他的杰作;看见我这张失败者的脸,激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雄心壮志,让他想起了当初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他会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解开绷带以后,我会看见一张精心雕琢过的脸,有点野性但又很有味道。毕竟像他这么有名望的人,会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爵士乐手的各种需求,不会把爵士乐手跟其他人,比如说,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混为一谈。他甚至有可能还给我加了点那种似有似无的忧郁气质,有点像年轻时的德尼罗,或者吸毒前的切特·贝克。我畅想着我要做的专辑,要请哪些明星来助阵。我感觉得意洋洋,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迟迟不愿整容。

到了第二个星期,药物的作用慢慢退去,我开始觉得消沉、孤独、可鄙。我的护士格雷西让一点阳光透进屋子里来——但她顶多是把百叶窗放了一半下来——还允许我穿着晨衣在房间里走动。于是我把CD一张接一张不停地放进B&O [2] ,并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停下,审视着镜子里那个只露出两只小眼睛的缠着绷带的怪物。

就是在这期间,格雷西第一次告诉我琳迪·加德纳住在隔壁。她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件事,在亢奋期的时候,我听了会很开心,甚至把它当作我美好新生活的首个标志。可我偏巧在这个时候听说这件事,在我跌入低潮的时候,听了这个消息我讨厌得又是一阵恶心。若你是琳迪众多的崇拜者之一,我说声抱歉。但事实就是,那时,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代表世上所有肤浅和恶心的东西,非琳迪·加德纳莫属: 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实事求是吧,她已经证明她不会演戏,也不假装有什么音乐才能——可她还是照样能走红,电视和杂志争相报道她,怎么拍都拍不够她的笑脸。之前,我路过一家书店,书店外大排长龙。我以为是斯蒂芬·金什么的来了,结果是琳迪在签售她最新的口述自传。她是怎么做到的?当然是靠老一套。适时的绯闻,适时的结婚,适时的离婚。这样她自然而然就上了应景的封面、脱口秀,或者是像最近她在广播上做的那个节目,我不记得节目的名字了,她在节目里教大家离婚后的首个重要约会应该如何着装打扮,抑或是如果你怀疑你丈夫是同志,你该怎么做,等等。你会听见人们谈论她有什么“明星气质”,但其中的秘诀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不断地在电视和杂志封面上抛头露脸,不停地出席各种首映礼和派对,把自己的手搭到名人的胳膊上。如今她就在这里,在隔壁,和我一样接受了鲍里斯医生的面部手术,在休养中。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反映出现在我堕落到了什么地步。一个星期前,我还是一个爵士乐手。如今我成了又一个可怜的骗子,妄图通过整容跟在琳迪·加德纳们的后面,爬进空虚的名流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