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2/13页)

N君自己有个四岁的男孩。他妹妹死了,妹夫也在中国战死了,身后留下三个遗孤,N君夫妻自然接手照料,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听N夫人说,N君对这三个甥儿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三个遗孤中的长子进了青森的工业学校就读。有一回的星期六,这孩子居然没搭公交车,从青森大老远走了二十七八公里路,直到半夜十二点左右才回到蟹田,敲着门喊舅舅。N君跳起来冲去打开家门,忘我地紧紧抱住孩子的肩头,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啊?走回来的吗?是吗?走回来的吗?”然后劈头就朝夫人一长串号令:“快!快给孩子喝糖水!去烤年糕!把乌冬面热一热呀!”夫人只说了一句:“孩子累了,想睡了吧?”N君立刻发飙:“你说啥!”还夸张地挥舞着拳头。甥儿目睹舅舅和舅妈这番莫名其妙的争吵,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于是拳头还举在半空中的N君也忍俊不禁,夫人同样跟着笑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就这么不了了之。我觉得,从这段生活中的插曲,恰可看出N君宽厚的处世胸怀。

“人生在世,总是有起有落啊!”说着,我也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忽然热泪盈眶。这位心软的好友一个人在碾米厂一角笨拙地编织草席的孤独身影,仿佛历历在目。我很珍惜这位朋友。

那一晚,我们两人又以各自完成了一项工作的名目喝了些啤酒,谈论了家乡歉收的困境。N君是青森县乡土史研究会的会员,搜集了很多乡土史的文献。

“你瞧瞧,歉收的情况有多么严重。”N君说着,翻开一本书给我看,那一页记载的是一份很不吉利的一览表,也就是津轻歉收的年表:

元和一年——大凶

元和二年——大凶

宽永十七年——大凶

宽永十八年——大凶

宽永十九年——凶

明历二年——凶

宽文六年——凶

宽文十一年——凶

延宝二年——凶

延宝三年——凶

延宝七年——凶

天和一年——大凶

贞享一年——凶

元禄五年——大凶

元禄七年——大凶

元禄八年——大凶

元禄九年——凶

元禄十五年——半凶

宝永二年——凶

宝永三年——凶

宝永四年——大凶

享保一年——凶

享保五年——凶

元文二年——凶

元文五年——凶

延享二年——大凶

延享四年——凶

宽延二年——大凶

宝历五年——大凶

明和四年——凶

安永五年——半凶

天明二年——大凶

天明三年——大凶

天明六年——大凶

天明七年——半凶

宽政一年——凶

宽政五年——凶

宽政十一年——凶

文化十年——凶

天保三年——半凶

天保四年——大凶

天保六年——大凶

天保七年——大凶

天保八年——凶

天保九年——大凶

天保十年——凶

庆应二年——凶

明治二年——凶

明治六年——凶

明治二十二年——凶

明治二十四年——凶

明治三十年——凶

明治三十五年——大凶

明治三十八年——大凶

大正二年——凶

昭和六年——凶

昭和九年——凶

昭和十年——凶

昭和十五年——半凶

即便不是津轻人,看到这张年表,想必也忍不住要叹气吧。从丰臣秀吉于大坂夏季会战遭到灭亡的元和元年 (2) 至今约莫三百三十年的岁月,总共出现过大约六十回的歉收,粗略估计是每五年就会发生一次歉收。N君再让我看了另一本书,里头有一段如下的记叙:

及至翌年天保四年,自立春吉日起东风频肆,至三月上巳之节 (3) 积雪未消,农家仍需雪橇载运。时入五月,秧苗仅长一束,为赶及时序只得着手插秧,然连日东风愈强,虽为六月伏天,仍是密云重重天幕蒙蒙,青天白日几稀。(中略)每日早晚寒气逼人,六月伏天仍着棉衣,入夜尤冷。逢七月“佞武多”庆典时节(笔者注:津轻每年例行庆典之一。阴历七夕,于大型板车上装载依武士或龙虎形状打造之巨大彩灯,由当地青年们装扮成各种人物于大街上踏步载舞,拖行大彩灯车游行,且必定与其他城镇之大彩灯车互撞相击。传说此乃坂上田村麻吕 (4) 伐虾夷之际,造此大彩灯车诱出山中虾夷争睹,趁机一举歼灭,从此流传后世,然此传说不足为信。此庆典不限于津轻一地,东北 (5) 各地皆有相似风俗,比方东北夏季之“山车”庆典,亦相去不远矣),道路不见蚊声,屋内虽偶有所闻,却无吊挂蚊帐之需,蝉鸣亦甚为罕闻。及至七月六日暑气方出,临近中元才着单衣;十三日,早稻出穗甚多,地方狂喜庆中元;十五日、十六日日光涅白,犹如黑夜之镜;十七日午夜,舞者散去,来往行人疏寥,拂晓之时突降厚霜,压穗伏折,往来老少见之涕泣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