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唤(第13/35页)

可是,丝毛犬甚至在极度的情绪下都能保持冷静与缜密,于是他离开大队狗群,抄近路抄过一条隘路,小溪在此拐了一个长长的弯。巴克不知道这一点,当他绕过长弯,雪霜幽灵依然在他前面飞跑,正在这时,只见一只更大的雪霜幽灵从高高的岸上跃进雪兔的道路——

原来是丝毛犬。兔子不能掉过身子,于是,当白色的牙齿在半空咬断它的背脊的时候,它大声地惨叫起来,如一个被打中的人在尖声喊叫。这是生命在死神魔掌中从生命顶峰坠落的生命呐喊,听到这声音,跟在巴克身后的那一大群狗一同狂欢雀跃。

巴克没狂叫。他没有制止自己,而是朝着丝毛犬冲撞过去,他用劲儿太大,只是相互擦到了肩膀,没有撞上对方的咽喉。他们在纷飞的雪地上翻来滚去。丝毛犬倒下后马上站了起来,好像没有倒下过,他朝巴克的肩下部咬去,然后纵身跳开。他连续两次咬紧了像陷阱钢夹一样的牙齿,身子往后退去,寻找有利的位置,又薄又吊的嘴唇一边扭动,一边咆哮。

刹那间,巴克明白了。是时候了。是决定谁去见死神的时候了。他们俩嘴里都在低嚎,相互绕着圈子,耳朵耷伏着,警觉地等待有利的时机,巴克觉得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仿佛他想起了一切的一切——

那白色的树林、泥土、月光,还有战斗的激奋。阴森可怕的宁静笼罩着这片雪白和沉寂。空气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没有东西在动,没有一片叶子在颤抖,清晰可见的狗的气息在慢慢地升起,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地逗留不去。这些狗真是缺乏驯养的狼,他们在短时间内就把那只雪兔给解决了;而现在,他们带着期盼,围成了一个圆圈。他们也默不作声,眼睛闪出微弱的光,他们的气息慢慢升腾飘散。巴克觉得,这场面,这旧时的场面,并不新鲜,也不陌生。似乎它——这种司空见惯的场面与解决方式——始终是如此的。

丝毛犬是经验老到的斗士。从斯匹次卑尔根到北极,再穿过加拿大和北美洲白仑沙土灌木地,他以狗的种种风格坚持了下来,成功地获得了狗的控制权。虽然他火气冲天,但从没有无缘无故地发火。他有撕咬和破坏的激情,但他决不忘记,他的敌人也有撕咬和破坏的激情。他只有在自己做好能经受冲撞的准备时,才发起冲撞;只有在他首先能防守住攻击时,才发起攻击。

巴克力图把他的牙沉入大白狗的颈部,但一切都枉然。他伸出犬牙无论朝什么地方的软肉咬去,都遭到丝毛犬的尖牙的反击。尖牙与尖牙猛烈碰撞,嘴唇破了,流出了血,但是,巴克不能攻破敌人的防卫。接着,他跑动起来,将丝毛犬包裹在电掣般的旋风中。他一次次地努力扑向那雪白的咽喉,生命就在咽喉附近的表皮下流淌,但是丝毛犬每一次都猛烈反击他,逃开了。于是,巴克便冲撞起来,好像是以咽喉为目标,但他突然收回他的头,从侧面绕过去,他可以像公羊那样,用肩膀撞的办法朝丝毛犬的肩膀撞去,将他撞翻在地。但是每一次,丝毛犬都轻松地跳开,反而巴克的肩膀每次都遭到撕咬。

丝毛犬毫发未伤,而巴克已鲜血直流,气喘吁吁。战斗渐渐变成了殊死的搏斗。而野狼般的狗群围成圆圈,一直在默默地等待,不论其结果是哪只狗倒下,他们都将上来一起将他消灭干净。当巴克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丝毛犬发起了冲势,他使得他站立不稳,直打趔趄。有一回,巴克晕了过去,于是六十只狗的大部队都跳了起来;但是,他几乎在半空中就恢复了过来,于是,狗群又蹲下去等待。

然而,巴克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他拥有想象的素质。他凭借本能战斗,但是他也能凭借智慧战斗,瞧他向前冲去,似乎在采用老的撞肩把戏,但是到最后的瞬间,他压低身子朝雪地上扑去。他的牙齿咬住了丝毛犬的左前腿。只听到嘎吱一声,脚骨断了,站在他面前的那只白狗剩下了三条腿。他尝试了三次,想把他击倒,然后重复前面的诡计,咬断了他的右前腿。丝毛犬不顾巨大的疼痛与缺腿的不便,拼命坚持不倒下。他看到那圈默默的群狗眼睛发着暗淡的光,伸着舌头,白色的气息在缓缓上升,他们的包围圈朝他缩小,就如他在过去曾看到类似的狗圈向被打败的对手缩小包围圈那样。只是这一回,被打败的一方是他自己。

他没有希望了。巴克是无情的。慈悲这东西是为更文雅的地方所准备的。他发起了最后冲击。狗的包围圈收紧了,直到他的肋腹部感到了爱斯基摩犬的气息。他能看到这群狗,他们在丝毛犬那端,在他的两侧,他们半蹲着身子,准备跳蹿起来,眼睛紧盯着他不放。一切好像停止了。每个动物犹如变成了石头,静止不动了。只有丝毛犬在来回打趔趄,他浑身发抖,竖直着毛发,嚎嚎吼叫着,发出了吓人的威胁,犹如想把即将到来的死神吓跑。巴克这时跳上去,又跳开去;但是,当他跳上去时,双方的肩膀终于相撞在了一起。丝毛犬消失了,黑压压的狗群圈在洒满月辉的雪地上汇聚成了一个黑点。巴克站在一旁观望,他是胜利的斗士,这个有支配力的原始野兽不仅进行了杀戮,而且从杀戮中获得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