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唤(第12/35页)

北极光冷漠地在头顶上发光,繁星在霜花中舞蹈跳跃,大地在大雪笼罩下麻木地冻结住了,因此,爱斯基摩犬的这种歌也许可以说是对生活的反抗之声,只是它的调子太低,还夹带着长吁短叹,听来更像是生活的哀叹之声,是对这种辛苦的劳作生活的诉说。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这种品种的狗有多古老,这首歌也有多古老,它是一个年轻世界初期的歌,那时的歌全都充满着忧伤。它表达了无数代狗的悲哀,这种悲哀使巴克的心莫名其妙地骚动了起来。当他呻吟、啜泣的时候,他倾诉着生活的痛苦,那也是古老的痛苦,是他野蛮父辈的痛苦,他怀着他与父辈对寒冷与黑暗所共同感受到的恐惧及神秘,呻吟着,啜泣着。他的内心出现骚动,标志着他完成了跨越现代文明的年代,返回到了嚎叫时代的原始生命状态。

在他们到达道森七天后,又沿着巴勒克斯陡峭的河岸,来到育空雪道,朝着代牙峡谷与盐水城进发。毕罗尔特携带着重要信件,它们比他所带的任何东西都要紧;他也同样怀着旅行的骄傲之情,并且他的目的是进行这一年的创纪录之旅行。要创纪录,有几个方面对他有利。一个星期的休息已经使狗们恢复了健康,精神面貌一新。进入这个国家的道路被后来者们踩得很硬。并且警方已经在两三个地方为狗与人存放了食物,他行动起来就更轻便了。

第一天他们跑了五十英里,到达六十英里河;第二天,他们飞速奔驰在从育空去佩利的途中。但是,这样没命地跑对弗兰克斯来说,并不是就没有大的麻烦和苦恼。由巴克带头的暗中反抗已经破坏了整个团队的凝聚力。在拖雪橇时,他们不再协调得像是一条狗在奔跑。巴克怂恿着逆反者,使他们犯各种各样的小错误。丝毛犬再也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领导者。以前的敬畏消失了,他们都开始与他平起平坐,向他的权威挑战。派克在一个晚上抢了他的半条鱼,并在巴克的保护下,把掠物一口吞下了肚里。又有一个晚上,达勃与乔和丝毛犬打了起来,使他放弃了对他们进行应有的惩罚。甚至性情温和的贝里也变得不那么温和了,哭诉起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安心。巴克每次走近丝毛犬,都是一副咆哮、毛发竖直的吓人样子。事实上,他的行为举止与恶狗没有什么差别,而且他喜欢在丝毛犬的面前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动。

另外,纪律的破坏也影响狗之间的关系。他们相互之间比以往发生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直吵得整个营地一片狂吠喧天。只有戴夫与索莱克斯依然如故,尽管如此,他们也被无休止的争吵弄得心烦意乱。弗兰克斯骂着奇怪粗野的脏话,他脚跺着雪地,发着无济于事的怒火,气得直用手拉自己的头发。他的鞭子常常在狗群中噼里啪啦地响,但是丝毫不起作用。他刚一转身,他们又吵开了。他用他的鞭子给丝毛犬撑腰,而巴克成了这个队其余狗的支撑。弗兰克斯清楚,一切麻烦都是由他造成的,而巴克也知道,他清楚这一点;可是巴克聪明绝顶,因此在捣乱时再也不会让人发现。他干活时忠实肯干,因为拼命干活已经成了他的快乐;可是,暗中促成伙伴之间突发战争,使挽具缠绕在一起,是他更大的快乐。

有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后,达勃在塔克那河口发现了一只雪兔,他动作冒冒失失,把雪兔给弄丢了。瞬息之间,全队都拼命嚎叫起来。百码远的地方是西北警察的营地,有五十只狗,都是爱斯基摩犬,他们也加入进来,一起追赶雪兔。雪兔朝河里飞速跑去,掉头转入一条小溪,它跑上小溪冰冻住的河床。它轻盈地在冰雪面上飞跑,而群狗们奋力追赶。巴克带领着大群队狗——六十只身强力壮的狗——

绕过一个个的弯,但他没有追上兔子。在苍白暗淡的月光中,他压低身子拼命跑,嘴里发着迫切的低吟,他漂亮的身躯一步步跳跃向前,如闪电-般。雪兔像一个苍白的雪霜幽灵,一步步在前面闪动。

骚动的古老本能在特定的时候驱使人类从繁华的城市走进森林,走上草原,为的只是用化学推进的铅子弹去杀害生物,那是一种杀戮欲,一种杀害生物的快感——这些巴克也都拥有,只是更加出自内心。他跑在众狗之首,追捕野兽,那是鲜活的肉,他要用牙齿亲自将野物杀死,当着野物的面儿,在热血中洗洗嘴巴。

有一种狂喜,它标志着生命的顶峰,而生命是无法超越这个顶峰的。这就是生活的自相矛盾,这种狂喜出现在你最充满活力的时候,而且它出现时让你彻底忘记自己是有生命的。这种狂喜,这种对生的健忘,出现在艺术家的身上,是他忘情于一片火海,不能自已的时候;它出现在士兵的身上,是他在尸体遍地的战场上杀红了眼,不愿表现丝毫宽恕的时候;它出现在巴克身上,是他带领狗群,发出老狼般的嚎叫,拼命追赶活的食物,而那活物敏捷地在他前面逃跑,穿梭于月光下的时候。他从他本性的最深处发出叫声,而他本性的最深处比他自己都深远,其深远的程度一直要追溯到时间的起源之时。他心中涌现出了汹涌的生命、生存的潮汐海浪,他的每块单独的肌肉、每个关节、每个肌腱都充满了极大快乐,因为一切都与死神无缘,一切都闪着光辉,充满着旺盛的生机,这种快乐表现在运动之中,欢欣鼓舞地飞行于星光下,掠过不动的死寂物质的时候,也无不流露出这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