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七章(第2/4页)

他要把她淹死在河里?也许是的。这个地方非常偏僻,河水又深又宽,要想淹死一个人,那是很容易的事。他要想把她淹死,那就淹死吧。这远远胜于明天开始的生离死别,天各一方。

湍流奔腾在他们的脚下,打着旋涡,摇晃着映在水里的月亮,把它弄得一会儿七歪八扭,一会儿支离破碎。一团一团的泡沫从身边漂过,一丛一丛的水草被截了下来,在木桩后面摆动。假如他们现在一起掉进河里,那么,他们一定会由于搂得太紧而无法得救,他们一定会毫无痛苦地与世长辞,而且,再也不会有人指责她了,或者指责他不该娶她了。若是真能这样,那么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后半个钟头一定是相亲相爱的了,要不然,等他醒来了,他白天对她的厌恶情绪就会恢复,而现在这一时刻,只不过成了倏忽的梦幻。

她的心里一阵冲动:为何不转动一下,让自己和他一起掉进深深的河水?然而她又不敢纵容自己。已经证明,她对自己的生命倒不在乎,但是对于克莱尔的生命,她没有权利胡乱地支配。于是,他还是平安无事地把她抱到了对岸。

现在,他们进入了寺院遗址上的树林。克莱尔把苔丝换了一个抱法,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被毁的寺院教堂的圣坛所在之处。靠北墙放着寺主的石棺,但现在已经空了。来这儿游玩的人,凡是不怕恐怖,喜欢寻开心的,总要在棺材里直挺挺地躺一躺。克莱尔小心翼翼地把苔丝放进这口棺材里。他在她的唇上又亲了一下,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仿佛了结了一大心愿。然后他顺着石棺躺倒在地上,立刻陷入了沉睡,由于疲劳过度,他睡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好像木头似的。由于大脑激动而爆发的那股劲头,现在已经使完了。

苔丝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这个夜晚,虽然就这个季节来说,显得干燥、温和,但是仍旧冷森森的,克莱尔只穿着单衣,若是在这儿待得太久,那是很有危险的。如果把他留在这儿,他大概要睡到天亮,那么他一定会冻死的。她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在梦游之后就这么冻死了。但她怎么敢把他唤醒呢?让他知道了出于对她的一片痴心而干出的这些傻事,他一定会感到无地自容。不过,苔丝还是跳出了棺材,轻轻地摇了摇他,但是,如果不使劲,是无法把他唤醒的。必须采取行动才行,因为她开始冷得发抖了,她身上裹的那条床单,根本抵挡不了风寒。在刚才那短暂的历险中,她由于兴奋,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但是,那极度欢欣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蓦然想起了一个引导的方法,于是稳住自己,下定决心,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起来。

“亲爱的,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她一边说,一边启发性地拉起他的胳膊。使她感到宽慰的是,他毫不抵挡,默然依从了她。显而易见,她的话又使他重入梦境,而且从现在起,似乎生出另外一番情致了,他仿佛觉得她作为升腾的灵魂,正在引导他升入天堂。她就这样挽着他的胳膊,来到了他们寓所前面的那座石桥上,过了石桥,站到了那所昔日邸宅的门口。苔丝完全光着脚,石头刺痛了她的皮肉,寒气直袭她的筋骨,但克莱尔穿着毛袜子,好像没有不舒适的感觉。

接下去就没什么困难了。她引导他躺到他自己的沙发床上,把他盖得暖暖的,又为他生了一点火,以便烘干他身上的潮气。她以为这般护理发出的声音会把他吵醒,她也暗自希望能把他吵醒。然而,他如此身心交瘁,继续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第二天早晨他们刚一见面,苔丝就看出,克莱尔尽管知道自己昨天夜里也许并非安分守己,但他很少知道,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他夜间的梦游中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说真的,那天早晨,当他从湮灭一般的酣睡中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一会儿,他的大脑像参孙活动身体一般,试着自己的力量,他朦胧地感觉到,夜里可能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情。但是,他很快就只顾考虑现实问题,而不去猜测别的东西了。

他在期待中等候着,看自己的内心会有什么发展。他知道,昨天一个晚上打定了的主意,在今天早上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没有改变,那么就意味着,这一主意尽管始于感情的冲动,但是仍然是建立在近乎纯理智的基础之上的,那么,这个主意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这样,他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验证自己与苔丝分离的决心。他现在不把这种决心当成暴怒的本能,那种如灼如焚的激情已经没有了,所存的只不过是一个骨架了,却依然存在着。克莱尔不再犹豫不决了。

吃早饭的时候,以及他们收拾剩下的几件行装的时候,克莱尔显得极度疲惫,这无疑是夜间的劳累所造成的,所以,苔丝差点儿就要把所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但是,她转念一想,若是让他知道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所鄙弃的爱恋,却在他的潜意识中本能地表现出来了,他竭力维持的尊严,却在他理智沉睡的时分被情感所战胜了,那么,他一定会发怒,一定会难过,一定会自怨自艾。这种想法又一次阻止了她。若是这么做,岂不等于对一个醒过酒来的人进行嘲弄,笑他在喝醉时分的怪诞不经的行为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