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三十三章(第2/5页)

整个夜晚,她没有安稳地睡觉,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早晨,她注意倾听楼上第一声微弱的响动。声音像往常一样发出来了,他也像往常一样下楼了。她也下楼去了。在楼梯下,他迎接了她,亲吻了她。她敢肯定,那亲吻跟往常一样热烈!

苔丝觉得,他有点心烦意乱、疲惫不堪的样子。但是,对于她那封暴露自己的信,他却只字未提,甚至当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也没说什么。难道他没有看到?她觉得,这个话题,她是什么也不能说的,除非他先开口。于是,白天就这么过去了,显而易见,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是不愿说出来了。然而,他又像往常一样开诚布公、含情脉脉。莫非她的种种疑虑都是幼稚可笑的?莫非他已经宽恕她了?莫非他之所以爱她,是因为她现在这个样子,他所爱的就是现在这个她?看到她这么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他一定觉得好笑,就像看待愚蠢的噩梦那样?他真的收到了她的信吗?她朝他的房间窥望,可是没有看到那封信。或许他已经宽恕她了。她突然间对他产生了热烈的信赖,认为他即使没有收到她的信,肯定也会宽恕她的。

每一个早晨,每一个傍晚,他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于是除夕来临了——结婚的日子到了。

这对情人不必在挤奶的时间就起床了,在他们住在奶牛场上的最后一个星期,受到的是客人一般的待遇。苔丝一个人享有一间屋子了。他们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间很大的厨房,因为他们的婚事,和以前布置得大不相同了。原来,一大清早,老板就叫人把张着大口的壁炉边刷得洁白,把砖炉床也漆得通红,原先挂在炉口前的挡风帘,是带有黑色条纹的蓝色旧棉布所制成的,现在则已换上了闪闪发亮的黄色绸缎。在这阴沉单调的冬天的早晨,壁炉本来就是注目的中心,现在它被修葺一新,给整个屋子都带来了欢乐的光彩。

“我打定主意干点什么,表示表示祝贺。”老板说,“本来嘛,我们应该按照老规矩,去请一个音乐队,吹打弹唱,好好热闹热闹,可是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这么大张旗鼓的,所以就改变了主意,想出了这么一点主意,做了这么一件不吵不闹的事儿。”

苔丝的亲人们住得太远了,即使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恐怕谁也觉得很难来的。实际上,也并没有去邀请马洛特的什么人。至于克莱尔的家庭嘛,克莱尔倒是写了一封信,把结婚的日子通知了他们,并且明确表示,如果家里的人愿意来参加婚礼的话,他将感到非常高兴,他盼望家里的人至少能来一个。可是,他的两个哥哥压根儿就没有回信,似乎对他非常气愤。父母倒是写了信,可是信上的内容叫人很不好受,说是为他这么仓促结婚而感到痛惜,不过又自得其乐地说,虽然他们没料到娶进门来的儿媳妇会是一个挤牛奶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许能够明辨好歹了。

来自家中亲人的冷漠并没有使克莱尔感到多么苦恼,因为他觉得自己王牌在手,稳操胜券,不久之后就会使家里的人大吃一惊。要是现在把苔丝直接从奶牛场上带给他们看,向他们介绍说,她是德伯维尔的后裔,是名门闺秀,他觉得未免太急躁、太冒险了,因此他一直隐瞒着她的家世,打算花几个月时间,带她到外地走走,教她多看一些书,开开眼界,然后再带她去拜见公婆,那时,他就觉得她与古老世家的名声十分般配,从而可以扬扬自得地向父母介绍了。这种想法,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那至少是一个甜蜜的情人的梦幻,也许,苔丝的血统,对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像对于他那样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

苔丝觉得,克莱尔对她的态度仍和以前一样,压根儿没有改变,她写的那封信,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因此便感到心虚,怀疑他是否真的收到信了。于是,她没等克莱尔吃完早饭,就离开餐桌上了楼。她想把克莱尔已经住了这么久的那间古怪、简陋的屋子——

克莱尔的栖身之所或容膝之处,再次好好地检查一番。她登上楼梯,站在那间屋子的敞开的门口,仔细观察,沉思默想。她俯下身子,朝门槛里望去,两三天之前,她就是慌慌张张地把信从这儿塞进去的。屋子里,地毯一直铺到了门槛边上。在地毯的底边下,她看到装有她那封信的白信封,露出了一点儿白边。原来,她由于当时慌慌张张,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时,一直塞到地毯底下去了,这么一来,他根本就没有看见过这封信。

她感到一阵昏厥,把信捡了起来。信就在这儿,原封不动,就像她刚塞的时候一模一样。那座沉重的大山原来并没有被搬开呵。而现在她却不能再让他看到这封信了,因为大伙儿都在忙着为他们的婚礼做准备了,她只好下了楼,回到自己房间,把信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