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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还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需要抉择时,我会好好捉摸的。眼下的状况是,对自己取得的这一点点生活基本保障,不要再胡思乱想地质疑它。以后想不起别的事情可写,也许就写写在纽约当房屋装饰粉刷匠的经历。”

希尔施笑了。“上帝保佑你,”他说,“你得救了,坎普。”

“为什么不呢?”坎普惊奇地问。“你们认为我还应该穿上那身褐色西服吗?”他凝视着陈列橱窗,卡门突然站在了橱窗前。“我可以……”他打住说了半截的话,呆呆地望着卡门。

“太迟了,”罗伯特·希尔施说,“咖啡已经煮好了,格奥尔格。为此我贡献了自己最好的咖啡机。”

卡门走进屋。她身后跟着一个拿着个大纸箱的女人,长得像只黄雀。她是卡塔琳娜·耶利奈克,一位教授的妻子,那位教授留在了奥地利。卡塔琳娜是犹太人,她丈夫耶利奈克不是。他打发她上了路,并与她离了婚。她在维也纳已经被传讯过两次,他给了她足够的盘缠漂洋过海来美国,这样他们就分道扬镳了。她是战前经瑞士和法国来到纽约的,她身材矮小,衣衫褴褛,几乎身无分文,但意志格外坚定。她从女佣做起,后来有人发现了她做糕点的天分,就在某个后院为她弄了一处可以烘烤糕点的蜗居。为此她得跟那个为她提供了这一条件的男人睡觉,后来还得和其他进一步帮助她的人睡觉。她不抱怨,她有生活经验,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白来的。在维也纳时,她也曾必须与那位给她弄护照的冲锋队队员睡觉。她这么做了,她想在睡觉时心里想着自己的丈夫。她相信如果这么做,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可她后来什么也没想。当那位浑身是汗的冲锋队员碰她的时候,她好像变成了一部自动装置,不再是她自己。她身上的什么地方冻结了,她与身体的那部分脱了钩。她不动声色地向一个明确的目标努力:护照。她不再是耶利奈克教授夫人,二十八岁,漂亮而多愁善感;她仅仅是个必须拿到一本护照的什么人。为此不存在罪孽、厌恶或是道德,这些都是一个被遗忘了的世界的特征。她需要一本护照,这本护照用别的方法搞不到,够了!她像一位夜游者那样趟了这个世界的浑水,但却出污泥而不染。当她的小店铺生意兴隆,后来有人想娶她时,她根本不理解这个人。她离群索居,自我封闭,拼命攒钱,却又不知道攒了钱干什么,总之她自闭在自己的世界中。其实她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像小鸟一样无家可归。她做的各式糕点是这个城市最棒的:罂粟籽羊角饼、奶酪派、樱桃派、苹果派和凝乳派。与她的手艺相比,杰西家的糕点就显得不够专业了。

“卡塔琳娜·耶利奈克,”格奥尔格·坎普说,“请进,把您的精制糕点打开让我们解解馋!”

希尔施把店里的百叶窗放了下来。“防范措施,”他解释说,“否则十分钟内警察就会来。”

耶利奈克夫人沉默而有礼貌地拿出了糕点。“我爱吃糕点,”坎普对卡门说,“特别爱吃凝乳派!”

卡门摆脱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我也是,”她说,“加很多掼奶油!”

“跟我的习惯一样,”坎普容光焕发地回答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丽迷人的卡门,“配加奶油的咖啡。”

卡门确实显得勾人魂魄。“卡门,这位是作家格奥尔格·坎普,”我介绍道,“我认识的唯一一位快乐的流亡者。以前他写异常悲伤和忧郁的小说,现在他涂抹热情欢快的颜料。”

卡门拿起一块樱桃派。“多棒啊!”她说。“一位快活开朗的流亡者!”她谨慎地打量着坎普,继而伸出玉手拿了一块罂粟籽羊角饼。

耶利奈克夫人又拿出杯子、盘子和勺子。“这些餐具我明天再来取。”她说。

“您别走啊,”坎普喊道,“您得跟我们一起庆祝精神解放。”

“不行,我必须回去。”

“可是,耶利奈克夫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做呢?现在已经是下班后的业余时间了,对您来说也是这样。”

坎普抓住她的手,想把她拽回来。她突然开始颤抖。“请放开我!我必须走,立刻!请原谅!我不得不走。”

坎普吃惊地望着她。“这是怎么了?我们又不是麻风病人……”

“您让我走吧!”说着这位女士脸上变得苍白,而且颤抖得更厉害了。

“坎普先生,您就放她走吧。”卡门平静地低声说。

他马上松开了手。耶利奈克夫人还试着痛苦地与大家道别,然后就迅速离去了。坎普望着她的背影说:“大概是流亡者的臭脾气,我们大家不时都会发发疯。”

卡门摇了摇她那具有悲剧气质的脑袋。“她今天收到一封电报,伯尔尼来的。她丈夫死了,死在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