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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幅马奈的小油画放到画架上。布莱克的两眼放出了光芒。“您在这幅画前祷告了吗?”

“我思索过,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人的能力的极致何在?”

“人就是这样。恶要远远超过善,特别是如今。可善更长久。恶随恶行者而亡,善却百代生辉。”

听到这话我一惊。恶并未随着作恶者的死而消亡,我想。相反,经常是作恶者还没有受到惩罚就死了,甚至几乎一向如此。为血亲复仇并非无缘无故被质朴的正义感规定为一种义务。

“刚才提到给小杜兰送画的事是真的吗?”我不情愿地问。

“真的。这老东西愚弄医生,也许他甚至还能活过他们呢。他一向阴险狡猾。”

“您不想亲自给他送去吗?”

布莱克微笑道:“对我来说,较量已经结束。我要是去,那老东西又该重新开始讨价还价了。您去吧。别让步,就咬定我说过的价钱。您就说您无权让价。如果他愿意,就把画留在那儿,过几天我再去把画拿回来。画是最杰出的代理人,它们能潜入顾客的铁石心肠。它们的说服力胜过最精明的商人。顾客很快就习惯拥有这些画,而不再愿意交还它们,最后就出全价买去了。”

我把画包起来,乘出租车来到小杜兰家。他住在公园林荫道旁一幢房子的最上面两层,楼下是一家卖中国工艺品的店铺。橱窗里摆放着几个可爱的唐代舞女,是陶土的,十分优雅,她们在一千多年前是死人的殉葬品。我想,她们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与楼上即将上演的那场戏很般配,就好像她们已经等待了好久似的,她们和我腋下夹着的这幅妙不可言的年轻的昂里奥夫人画像。

奇怪的是小杜兰的住宅显得荒凉,不像库珀的家中布置得像个博物馆那么富丽堂皇,所以让我觉得格外孤寂。博物馆中即使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也难逃落寞感。可这儿给人的感觉是,主人已经谢世,他只活在他所住的那两间屋子里,对其余的空间来说他已经死了。

我必须等待片刻。大厅里挂着几幅布丹[116]和塞尚的画,家具是路易十五时代的,中档品。地毯是新的,相当丑陋。

女管家来了,想拿走我手中的雷诺阿画。“我必须亲自交给他,”我解释道,“布莱克先生这么吩咐我的。”

“那您还得再等一会儿。医生正在小杜兰先生那儿。”

我点点头,然后打开了昂里奥夫人那幅画像,她的微笑给死寂的房间带来了生气。女管家又回来了,她瞥了一眼雷诺阿的画说:“这姑娘斜眼。”

我惊讶地望了望画说:“她微微斜视,这在法国是一种美的特殊标志。”

“是吗?所以杜兰先生把医生赶走了!就为了瞧她的斜眼?真滑稽!右边的脸蛋儿也变了形,那条愚蠢的丝绒饰带同样是歪的。”

“若是在照片上就不会出现这些现象了。”我温和地说。我毫无兴趣与一位厨娘对这幅画评头论足。

“我就说嘛!都是些破烂儿!杜兰先生的侄子们也这么说。”

啊哈,我暗想,继承人!我来到一间带有巨大窗户的极为宽敞的房间,不禁呆住了。一具骷髅躺在床上,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在九月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四周墙上到处挂着油画,德加的舞女,雷诺阿的肖像画,这些画展示的都是生活与生活的乐趣。但画太多,即使在宽阔的房间里也还是显得太多。它们一组组地挂在从床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床上的一个幽灵,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想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胳膊把一切美好和无忧的东西都揽在自己四周。

一个沙哑的乌鸦嗓断断续续、却异常有力地说:“您把画放到床边的椅子上吧。”

我按吩咐这么做了,然后静候他的反应。那死人头颅般的脑袋审视着昂里奥夫人的画像,其眼神充满贪婪,几近淫荡。过分大的眼睛紧盯着画像犹如蚂蟥,它们好像要把这幅画生吞下去。此间我看着周围墙上那一组组油画,它们像五彩缤纷的生活之蝶停在墙上。我猜,小杜兰肯定是把它们从其他房间逐渐集中到这里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得与它们永别。现在这些最生气勃勃的画都集中在他身边,它们大概是他最喜爱的,他对它们恋恋不舍,就像舍不得即将离他而去的生命本身。

“多少钱?”过了一会儿这半死的人问。

“两万。”我答道。

“到底多少钱?”他哑着嗓子问。

“两万。”我重复道。

我看到死人头颅般的脑袋上大块的褐斑,还有他嘴里的大牙,非常白,像石灰,无瑕疵,一看就是假的。这些牙令我想起埃利斯岛上长着大马牙的那位律师。“这个流氓,”小杜兰咬牙切齿地说,“一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