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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对布莱克了解得还是不够。五分钟以后他从楼下喊着问:“画已经送走了吗?”布莱克的嗓音格外柔和。

“佐默先生拿着画已经下楼梯了。”我尖着嗓子回答道。

“追上他,让他把画拿回来!”

我急忙把画临时包裹起来,拿下楼,好再把它打开。“别打开了,就让它包着吧,”库珀阴沉着脸说,“您下午可以把它送到我家里去。然后您可以告诉我,您还有第三幅德加的画,一幅更好的,您这个骗子。”

“确实还有一幅同一级别的、类似的德加画,”我不动声色地说,“您说对了,库珀先生。”

库珀昂起头,像一匹受惊时要嘶鸣的战马。雷金纳德·布莱克也好奇地望着我。“那幅画二十年来一直挂在巴黎卢浮宫里,”我说,“那是非卖品。”

库珀长出了一口气。“您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一边抱怨一边大踏步地走了。

雷金纳德·布莱克推开招待顾客用的白兰地,拿出自己饮用的那瓶。“我为您感到骄傲,”他说,“小杜兰真让人打过电话?”

我点点头。“他想再看看那幅雷诺阿的画,年轻的昂里奥夫人那幅,这电话来得正好是时候。”布莱克从他那红色小山羊皮的钱包中拿出一百美元:“作为您英勇对敌的奖励。”

我把钱装了起来。“您拿到库珀的酬金了吗?”

“一分不少,”布莱克说,“没有什么比真假参半的东西更真实了。我不得已用自己孩子的性命赌咒,说我昨天去过小杜兰那儿。”

“这个咒可够毒的。”

“我确实去过,拿着雷诺阿的画去的。库珀也没让我发誓说是去卖德加的画的。”

“幸亏没有,”我说,“这个畜生!”

布莱克天使般地微笑道:“我没有孩子。”

“杰西,”我吃惊地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好!”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突然变得矮小、脸色灰白,整个人都脱了形,只有眼睛显得比平时还大,而且露出不安的神色。

她试图微笑。“大家都这么说。但我有面镜子,只有它告诉我真相。”

那对孪生姐妹轻手轻脚地在旁边忙活。她们拿来了苹果派和装在保温壶中的咖啡。“这里的咖啡淡得没法喝,”杰西说,“我不能让你们喝这儿的咖啡,孪生姐妹为你们带来了地道的咖啡。”她转身对罗伯特·希尔施说:“喝一杯吧,罗伯特,好让我看着高兴。”

希尔施与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然,杰西!”他说。“你的咖啡一向是最好的,无论在巴黎,在马赛,还是在纽约。你的咖啡曾帮我们驱散了不少抑郁。1941年圣诞节在巴黎卢泰西亚旅馆的地下室——那简直就是地下墓穴,上面传来行进着的德国士兵皮靴的咚咚声,下面上了岁数的商务顾问布施想自杀,作为犹太人他不想度过基督教这一充满爱意的节日。当时我们大家几乎都在饿肚子,这时你像圣诞节的天使一样提着一大壶咖啡出现了,还有两块苹果派。为了弄到这些吃的你给了旅馆老板一枚红宝石胸针,并向他许愿,如果他让我们在那儿躲一个星期,不告发我们,就再送他一枚红宝石戒指。当时大家惊慌失措,开始出现巨大的恐惧。你却笑容依旧,甚至连患有糖尿病的老布施都在你的感染下露出了微笑。”

她微笑着倾听着他的讲述,就像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畅饮甘泉那么不知满足。他坐在扶手椅上则像个东方讲神话故事的说书人。“可布施一年以后死了。”她说。

“他不是死在德国集中营里,而是死在法国拘留营中,杰西。这之前是你带他离开了德占区,杰西,你让他穿上你的一身套装,那是你第二好的一身,漂亮的苏格兰毛料,外面配一件赤褐色的女式大衣,再戴上假发。为了应付他被截住必须说话的局面,你在他脸上缠了一层绷带,让他看上去只能发出呜呜声,而不能说话。你真是个天才,杰西……”

她听着他讲述,就好像真的在听神话。其实这些都是残酷和无助的现实,只有在这间充满医院气味的房间里,它们听起来才显得不真实。这里有令人想到死亡的淡淡的血与脓的味道,还有消毒液和孪生姐妹到处喷洒的茉莉香水味。这些对杰西来说犹如催眠曲,她眯着眼只留一条小缝儿地倾听着。

“是你开车把我们送过去的,罗伯特,”然后她说,“用的是你那辆挂着外交官牌照令人生畏的西班牙副领事专车。”她突然笑了起来。“后来你还干了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那时我已经在美国了。”

“幸亏有你在这里,”希尔施继续用同一种几乎有些单调的声调说,“否则我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为了在这儿搞到移民担保书和筹款,你把鞋子都跑烂了,就是为了我们能早日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