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2/7页)

布莱克笑了。“不,但第二幅画我也想准备好。很难预料会出现什么情况,原则也得有弹性。您觉得这个画框如何?它合适。路易十五时代的,很漂亮,是吧?装进这个画框,画马上升值五千美元。”

“路易十五时代的画框多少钱一个?”

“如今?五百至七百美元。是这场该死的战争让它变得这么贵,因为货源断了。”我看着布莱克,原来这也是诅咒这场战争的一个理由,我想。甚至是个很明智的理由。

两幅画均被装入画框。“您把第一幅画送到侧室去,”布莱克说,“第二幅画送到我妻子的卧室。”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您没听错,”他重复道,“挂进我妻子的卧室。来,我陪您一起去。”

布莱克夫人有个很漂亮的卧室,布置得很女性化。家具间挂着几张素描和水粉画。布莱克用一位将军的目光审视了一下说:“您把那边那张雷诺阿[94]的素描摘下来,把这张德加的挂上去。雷诺阿那张挂到旁边的梳妆台上方,贝尔特·莫里索[95]的素描拿掉。右边的窗帘拉上一半,再多拉一点儿,行了,现在这样光线正好。”

他没说错。半拉上的窗帘放进的金色阳光给画增添了一缕可爱与温暖。“策略,”布莱克说,“卖东西一半靠策略。顾客不会平白无故地一清早就来看画,这时辰画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值钱。我们得有相应对策。”

他继续教给我一些艺术品商人的生意经。我应该把他想给顾客看的画连同画架依次送进房间。等看到第四幅或第五幅画时,他会让我把第二幅德加的画拿来。这时我要提醒他,这幅画挂在布莱克夫人的卧室里。“您可以尽量多说法语,”他解释道,“当我问到那幅画时,您则必须说英语,好让顾客也能听懂。”

我听到门铃响。“他来了,”布莱克兴奋地说,“您在上面等着,等我摇铃叫您。”

我走进侧室,这里装好了画框的画已经放在了画架上,我坐到一把椅子上。为了迎接客人,布莱克快步如飞地向楼下赶去。这间侧室装着一扇镶有磨砂玻璃的小窗,上面还加了铁栏。我觉得像是坐在一间牢房里,为了不无聊,里面存放着一些价值几十万美金的画作。乳白色的灯光让我忆起在瑞士蹲过的一间班房,我因非法居留在那儿被关了十四天,过失是流亡者最常犯的罪过——没有有效证件。那班房也跟这里一样又干净又整齐,我当时真想在里面多住些日子,伙食也好,还有暖气。可两周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我被押往法国边境的小镇安纳马斯。押我的人给了我一支烟,又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向前走,去法国!再也别让人在瑞士看见你!”

我肯定打了个盹。突然我听到铃声,我走进布莱克所在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小眼睛的胖男人,一对大耳朵红红的。“佐默先生,”布莱克轻声细语地说,“请您把西斯莱[96]那幅亮丽的风景画拿来。”

我拿来那幅风景画,把它放到画架上。很长时间布莱克一言不发,而是观察着窗外的云。“您喜欢这幅画吗?”然后他有些百无聊赖地问。“一幅西斯莱创造巅峰的作品,描绘的是洪水泛滥的场面,这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画作。”

“破烂儿。”顾客说得比布莱克还要百无聊赖。布莱克微笑,挖苦地说道:“这也不失为一种评论。”“佐默先生,”他转过身用法语对我说,“您把西斯莱这幅非凡的画拿走吧。”

我等了片刻,等他吩咐我该拿哪幅画进来。但他没有这样做,我就拿起西斯莱的画向外走去,这时我听到他说:“库珀先生,您今天心绪不佳。我们再约个别的时间看画吧。”

够狡猾的,我在乳白色灯光中想,现在库珀得想对策了。过了一阵我又被叫去,看到他们二位正在抽布莱克给顾客预备的雪茄。当我把画一幅幅拿进屋里时,我发现他们抽的是帕塔加斯牌雪茄。后来就轮到我说那句关键的话了:“那幅德加的画不在这儿,布莱克先生。”

“画当然在这儿,又没人偷它。”

我走近他,弯腰对他耳语道:“那幅画在上面,在布莱克夫人房间里。”

“在哪儿?”

我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那画挂在布莱克夫人卧室里。

布莱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噢,对了,我把这茬儿给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这画可就不能卖了。”

我真佩服他的厚颜无耻,他又把球重新踢给库珀了。他既不说我还是应该把那幅画拿来,也不说那幅画属于他妻子。他干脆回避了这个话题,等着对方的反应。

我也回到自己那个小屋,同样等待起来。我觉得布莱克的鱼竿上这回钓住了一条鲨鱼,只是我还说不好,这条鲨鱼会不会把布莱克一口吞掉。然而布莱克所处的位置明显更有利些,鲨鱼顶多能咬断鱼钩而游走,可布莱克是绝不可能贱卖画作的。然而鲨鱼正在进行有趣的尝试。因为门是半开着的,所以我听到他们已经转而谈论经济状况和战争了。鲨鱼预言最糟糕的状况:交易所倒闭、债务、新的支出、新的战役、危机,甚至还存在着共产主义的威胁。一切都将贬值,唯一能保值的只有现金。他特别提到1930年代初的严重经济危机。那时手里有现金的主儿就是国王,能以半价买到一切——他是这么说的——能以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价钱买到。也包括画作,特别是画作。鲨鱼又引人深思地补充道:“奢侈品像家具、地毯和画作什么的,甚至只值从前的五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