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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主有望?为什么?”

“画主需要钱啊。如果巴黎解放了……”布莱克开始想入非非。

我想这就是区别所在了。对他而言,这座城市将获得解放,对我来说它将遭受围困。布莱克关掉那盏小灯。“这就是艺术的美妙之处,”他说,“它没有终结。人总是能够重新在艺术中受到鼓舞和启发!”

而且能不断出售,我不动声色地想。我理解他,他实话实说,没有隐念。他已经克服了孩子和野蛮人那种原始的占有欲。他是商人,从事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行业。他买进卖出,同时还可以奢侈地相信,这次他不会这样做。他是个幸运的人,我毫无妒忌地想。

“您去博物馆转转,”他说,“那里挂着所有您所能梦想到的作品,甚至超过您的梦想。只要您不想把它们搬回家,它们就属于您。这是真正的民主、自由。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人都可以欣赏。”

我笑了。“对喜爱的东西,人是想占有的。”

布莱克摇了摇头。“只有当人不想去占有时,才能完全占有。里尔克有句名言:因为从不抓住你,你总在我手心。这是艺术品商人的座右铭。”他又笑道:“或者是为自己那双面神杰那斯[87]似的脑袋而道歉。”

杰西·施泰因又在接待流亡者。那对孪生姐妹忙着给大家倒咖啡和上糕点,留声机里播放着陶贝尔[88]演唱的歌曲。杰西着深灰色服装,她在哀悼诺曼底被严重破坏,同时又为纳粹被击溃而窃喜。“矛盾心理,”她说,“心被撕成两半了。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人可以同时又哭又笑。”

罗伯特·希尔施抱住她说:“你知道!”他反驳道。“杰西,这一点你一向就知道。只是你那颗坚如磐石的心总是遗忘这一点罢了。”

她靠在他身上问道:“你不认为这样做是轻率的吗?”

“不,杰西,一点儿也不。发生悲剧时我们最好向光明的地方看,否则我们那颗饱受摧残的心会受不了的。”

在悬挂着带黑框的照片的那个角落里,整理喋血名单的科勒正在与喜剧作家施勒茨热烈交谈。他们往喋血名单中补充了两位将军的名字,一旦战争结束,这两个叛徒必须立即枪毙。此外,他们俩现在正拟定第二份名单:新的德国流亡政府的名单。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每隔几天就任命或罢免一位新部长。眼下他们正在争吵,对罗森伯格和赫斯[89]是该判死刑还是终身监禁达不成一致意见。科勒赞成执行死刑。

“谁处决他们呢?”走过来的希尔施问。

科勒不情愿地抬头看了一眼说:“希尔施先生,请不要用您那套悲观论来打扰我们。”

“我愿意为你们处决所有的家伙,”希尔施说,“条件是:您得枪决第一个。”

“谁说枪决了?”科勒厉声反驳道。“让他们像士兵一样死去?这不是抬举他们嘛!连断头台都不能让他们上!德国纳粹内政部长弗里克曾规定,对所谓叛国者要用手斧来处死。十年来,在这个诗人和思想家的国度这已经成了规则。现在对纳粹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还是您想赦免他们呢?”

杰西飞奔过来,如同一只看到危险的母鸡。“别吵了,罗伯特!博瑟医生来了,他正想跟你打招呼呢!”

希尔施笑着让杰西带走了。“可惜,”科勒说,“我正想给他……”

我还站在原地。“您正想干吗?”我边问边向他逼近一步。“您有什么想对我的朋友希尔施说的话,也可以对我说。您对我说风险还要小一些。”

“这与您有什么相干?少管闲事!”

我又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朝科勒胸前搡了一把。他正站在一把扶手椅前,一屁股就跌坐进去。这一把搡得很轻,科勒跌坐下去是因为椅子就在他身后。他索性不站起来了,坐在椅子上咬牙痛骂:“关您屁事儿!您这个沉不住气的异教徒!您这个雅利安人!”他大放这些厥词就像是在对我进行严重的侮辱。

我吃惊地望着他,等待着下文。“还有吗?”我问。我等着他骂出“纳粹”这个字眼。我遇到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科勒默不作声了。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难道您想打一个坐着的人吗?”

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局面的滑稽性。“不,”我回复道,“我会先把您扶起来再动手的。”

孪生姐妹中的一位递给我一块蛋糕。喝过布莱克的白兰地后我正觉得有些饿,所以马上接过了蛋糕。另一位孪生姐妹又给我送来一杯咖啡。“您看,”我对科勒说,“我现在反正也腾不出手来了。再说我也从来不跟演员动手,跟他们动手就像往镜子上打一样。”科勒看来又把这当成了对他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