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2/9页)

“出神入化!”我说。“一派宁静!”

我们默默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幅画。布莱克掏出雪茄烟盒,打开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走向一个漆成黑色的雪茄匣子,这个匣子是人工冷却的,并包有一层湿海绵保鲜。他取出两支雪茄庄重地说:“看这幅画,必须抽罗密欧与朱丽叶牌雪茄才够档次!”

我们点燃了哈瓦那雪茄,我已对此烟慢慢习惯。布莱克又斟满两杯干邑白兰地。“宁静,”他说,“再加一点儿舒适。二者是可以兼得的,这并非是亵渎神明。”

我点点头。白兰地妙不可言,这不是给顾客准备的普通白兰地,而是布莱克自己喝的极品。看来此刻他的心情肯定很激动。

“这种风景不久就会变得炮火连天了。”我指着那幅画说。

“这可是上帝所希望的人世情景啊,”布莱克感伤地说,“您相信上帝吗?”

“我还没来得及相信呢,”我回复道,“我是说生活中不信,可在艺术中信。比如此刻,我一面祈祷,欲哭无泪,一面通过这杯白兰地享受着法兰西的阳光。一切都是同步的。如果像我这样生活,就要能同时做许多事,不去考虑它们是相互矛盾的。”

布莱克歪着脑袋听我讲述。“这我能理解,”他说,“艺术品商人必须有这种能力。热爱艺术,同时出卖它。每个艺术品商人都拥有善恶双重人格。”

“可这幅画您不会卖吧?”我问。

他叹了口气。“已经卖掉了,昨天晚上卖的。”

“太可惜了!您能不能变卦不卖呢?”我一冲动脱口而出。

布莱克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我,继而问道:“这卦怎么变?”

“是啊,怎么变?肯定没法变了。”

“还要更糟,”布莱克说,“这画卖给一个军火制造商了,卖给一个为了打败纳粹而生产武器的人了。此人因此自视为人类的慈善家,至于他生产的武器也会用于摧毁法国,他也感到惋惜,却认为是件难以避免的事。总之,这是个很讲道德的人,是社会的栋梁、教会的支柱。”

“太可怕了。这幅画在他那儿肯定得冷得打哆嗦,大喊救命了!”

布莱克又斟了第二杯白兰地。“这几年喊救命的多了,然而人们充耳不闻。可要是我知道巴黎濒临危险,昨晚我就不会把这幅画卖出去了。”

我疑惑不解地望着这位具有善恶双重人格的人。“我会把这幅画再多保存几个星期,”他继而向我承认道,“至少要等到巴黎解放后再卖。”

“佩服!”我说。“讲人性也得适度。”

布莱克笑了。“对许多事来说都有补偿,”他若有所思地说,“甚至在艺术中也不例外。昨天我若能预知今日事,我会向这位大炮王多要五千美元。那才公平。”

我一时不明白这与公平有什么关系,我猜测这是布莱克与世界之间一种复杂的宇宙平衡。对此我没什么可反对的。

“我指的是在博物馆中所能得到的补偿,”布莱克继续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了很多莫奈、马奈、塞尚、德加和洛特雷克[86]的杰作。这您是知道的吧?”

“我还没去过那儿呢。”我回复道。

“为什么不去?”布莱克吃惊地问。

“一种成见,我对博物馆有点儿反感。一进博物馆就会有幽闭恐惧症。”

“真够怪的!在那些宽敞的展厅里?人在那儿可以呼吸到纽约唯一最好的空气,纯净、清新、凉爽,是为了保护画作采取的措施!”

布莱克站起身从隔壁房间取来两幅花卉作品。“现在我要给您看点儿起安慰作用的。”

这是两幅马奈的小型作品,插在玻璃花瓶中的牡丹和玫瑰。“还没有卖掉呢。”布莱克边说边从画架上拿开了那幅莫奈的画,把它翻转着放到一边。现在灰色房间中只剩下那两幅花卉画,它们似乎突然被放大了十倍。人们甚至觉得闻到了花香,也嗅出花瓶中水的清凉。一种罕见的宁静从花中扑面而来,只有创造性的能量才能如此沉静,就好像这些花是画家刚刚画出来的,似乎它们此前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

“一个纯洁的世界,是吧?”片刻后布莱克虔诚地说。“只要还能逃入其中,就似乎并未失去一切。这是一个没有危机和失望的世界。置身在艺术之中,人就能相信永恒。”

我点点头。画作真是奇迹。布莱克对画的评论句句在理。“尽管如此,您还是打算卖掉它们?”我问。

他又叹了口气。“我不卖不行。我也得生存。”他摆弄一盏小灯,让强烈的灯光照到马奈的画上。“但这次不会卖给一个军火制造商,”他说,“这种人不喜欢小幅画作。如果可能,就卖给一位女士,一位美国最富有的寡妇,纽约这类遗孀多得是。男人拼命干活最后累死,女人活过他们并继承他们的遗产。”他转过身冲我诡秘地微笑道:“巴黎一旦解放,就又有机会弄到那里的珍宝了。那儿有许多私人收藏,与它们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是拙劣品。人们需要钱,商人也不例外。”布莱克轻轻地揉搓着他那白皙的双手。“我知道巴黎还有两幅马奈的作品,与这两幅类似。它们已经易主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