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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沉静、谦虚,与我的想象完全两样。我感谢他为我提供了担保,他微笑着谢绝道:“可这担保并没给我增加任何开销啊。”

他领我们穿过客厅来到一间巨大的餐厅。我站在门口惊愕道:“天哪!”

三张大桌子搭成马蹄形,是为自助餐准备的。上面摆满碗、盘和碟,以致几乎看不见桌布了。左侧的桌子上是各色糕点,其中有两块巨大的圆蛋糕,一块深色的外面有一层巧克力,上面写着“坦嫩鲍姆”;另一块外面是一层粉色的杏仁泥,中间是一支杏仁泥玫瑰,上面耀眼地写着“史密斯”。“这是我们的厨娘罗莎的创意,”坦嫩鲍姆解释说,“她坚持要这么做。那块‘坦嫩鲍姆蛋糕’今天切开吃掉,‘史密斯蛋糕’明天办完入籍手续回来吃。我们的厨娘想出这个点子,是认为它具有象征意义。”

“您怎么想到史密斯这个名字的?”希尔施问。“迈耶这个名字不是也很常见嘛,而且更有犹太味。”

坦嫩鲍姆有些窘。“这与我们的犹太教无关,”他解释道,“我们既不想否认犹太教,也不想时时刻刻用‘圣诞树’这个可笑的名字来强调它。”

“在爪哇岛,人们一生要换好几个名字,”我说,“完全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很明智。”我着了魔似的盯着眼前的一只鸡,它被浸泡在波特酒勾兑的汁中。

坦嫩鲍姆仍有些怕刚才的话伤害了罗伯特的宗教情感。他知道一些罗伯特作为犹太教马加比在法国的事迹,对他十分尊重。“您想喝点儿什么?”他问。

希尔施笑了。“在这种场合当然得喝最好的香槟,唐·培里侬[63]。”

坦嫩鲍姆摇了摇头。“这种酒我们没有。今天没有,今天我们根本没有准备法国葡萄酒,因为我们不想回忆起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事。本来我们是可以弄到一些荷兰金酒和德国摩泽尔白葡萄酒的,但我们没要。我们在那儿经历的苦难太多,是美国收留了我们,所以我们今天只准备了美国葡萄酒和烈酒。对此您是可以理解的,是吧?”

希尔施对此似乎并不理解。“您在法国遇到了什么事?”他问。

“我在边境被遣返了。”

“所以现在您就进行单枪匹马式的封锁复仇?打一场饮料战!真够有主意的!”

“不是复仇,”坦嫩鲍姆解释说,“只是对接纳我们的这个国家的单纯感恩。我们有加利福尼亚起泡酒、纽约和智利白葡萄酒以及波旁威士忌。我们想遗忘,希尔施先生!至少今天!要不怎么能继续活下去呢?我们想遗忘一切,包括我们那可恶的名字。我们想完全重新开始!”

我望着这个和蔼可亲的小个子男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遗忘,我想,这是一个多么伟大而天真的字眼啊!但每个人对它大概都有不同的理解。

“坦嫩鲍姆先生,这里摆出的食品看上去可真是赏心悦目啊!”我说。“这足够一个连的人吃的了!这些今晚都要被吃光吗?”

坦嫩鲍姆轻松地微笑道:“来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有好胃口。您倒是动手吃啊,这是自助餐,谁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

我立即取了一条泡在波特酒汁中的鸡腿和些许肉冻。当我们慢慢在巨大的冷餐桌旁转悠、寻找可口食品时,我问希尔施:“你对坦嫩鲍姆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没有,”他回复道,“我仅仅对自己不满。”

“谁又不是这样呢?”

他望着我。“遗忘,”他激烈地说,“就好像这很容易做到似的!就那么忘了,好让舒适的生活不受干扰!只有那些没有什么可遗忘的人才能遗忘。”

“也许坦嫩鲍姆就属于这种情况吧,”我平静地边说边拿了一块鸡胸脯,“也许他有待忘记的只是钱财方面的损失,他们家没有亲属死亡。”

希尔施再次审视着我说:“每个犹太人都有死难亲属需要遗忘,每个!”

我环视一下四周。“罗伯特,”我说,“谁能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吃光?真是太浪费了。”

“会吃光的,”希尔施回答说,他的语气平静了些,“甚至有两拨人来吃。今晚来的是第一拨,来的都是混出些名堂的流亡者,或者是还没混出名堂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医生和律师,还有英语还很差或者干脆学不会的演员、作家及科学家。一句话,都是些逃出来的硬领无产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经常食不果腹。”

“那明天呢?”我问。

“吃剩下的明天会送到一家援救组织,由他们分发给更贫穷的流亡者。这种援助方式虽然简单,但却有效。”

“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吗,罗伯特?”

“没有。”他说。

“我也这么认为!这里的所有食物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