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4/6页)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如果你喜欢,那也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的生活,或者,如果投合你的心意,那也是一个圣人的生活。可是,名字有什么用处呢?那是你过去的生活。这不就够了吗?”

“的确是这样!可是现在呢?”

“你能生存多久,它就能保留多久。”

“保存这段生活往事的只有我们,”施瓦茨轻轻地说着,“你和我,此外一个也没有了。”他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千万不要忘记这段经历。总得有人把它保留下来。不该让它消失。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在我这儿,是不安全的。可是,千万不该让它消失。它必须继续保存下去。在你那儿,是安全的。”

尽管我抱着怀疑态度,可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忽然涌上心来。这个人到底要什么?他是不是要把他的往事跟他的护照一起遗赠给我?他是不是打算自杀?

“为什么在你那里它就会消失呢?”我问道。“你还要活下去,施瓦茨先生。”

“我不会自杀,”施瓦茨不动声色地答道,“只要我知道那个笑眯眯仍然活着,我就不会自杀。可是,我的心意却是试图摧毁这个记忆,把它嚼烂,把它弄碎,把它篡改,把它驯化,使它变成一种我能据以生活下去的东西。甚至几个星期以后,我就不可能把今天告诉你的话讲给你听了。我之所以要你听我讲,原因就在这里。你不会将它篡改,因为对你来说,它不会带来危险。而它总得有个地方让它继续存在下去。”忽然他显出十分孤独凄凉的样子。“总得有人把它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至少保存一段时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护照,往我面前一搁。

“这儿还有海伦的一张护照。两张船票你都已经拿了。现在你又弄到了美国签证。两个人的。”一丝朦胧的笑意掠过他的脸上,他不吱声了。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两张护照。费了好大的劲,我才勉强问了这么一句话:“难道你当真再也不需要这两张护照了吗?”

“你不妨拿你的一张来跟我交换,”他说,“我还要用一用,也只消一两天工夫。仅仅是为了出境。”

我瞅着他。

“在外籍志愿兵团里,他们是不会查看护照的。我用不着告诉你,他们容许流亡者去参加。只要像笑眯眯之流的野蛮人仍然活着,那么自杀将是一种犯罪行为,因为那就糟蹋了一条本来可以用来跟他们战斗的生命。”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护照,递给了他。

“谢谢你,”我说,“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你,施瓦茨先生。”

“另外,还有一点儿钱。我用不着那么多。”施瓦茨看了看表。“你能不能再替我做一件事?过半小时,他们就要来运走她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好的。”

施瓦茨付了账。我们走出屋子,进入了绝妙的清晨。

外面停着那艘轮船,白皑皑、晃悠悠地浮在塔霍河上。

我站在那个房间里,挨在施瓦茨旁边。镜子的框架依旧吊在那儿——空空的。打碎的玻璃都已经扫清了。“昨天夜里,我是不是应该跟她在一起?”施瓦茨问。

“你是跟她在一起啊。”

那女人躺在棺材里,凡是死人总是这个样,她的脸看上去是无限的超脱。什么都与她无关了,施瓦茨也好,我也好,她自己也好。无法想象她从前的模样。躺在那儿的,是一尊塑像,只有施瓦茨一个人才留有她呼吸时的印象。可是,施瓦茨现在却相信我也跟他有同样的印象。

“几封信……”他说。“就在昨天……”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几封信。

“这些信我都没有看过,”他说,“把它们拿走。”

我拿了信,正想把它们放进棺材里。随后,我重新考虑了一下,决定不这么做——此刻,这个死了的女人毕竟只属于施瓦茨一个人,或者他相信是这样。别人的来信已经变得毫不相干——他不需要她将它们带走,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把它们毁掉,因为它们到底曾经是属于她的。“由我拿着吧,”我说着,便把信藏进了口袋,“它们已经失去了意义。它们的价值,还比不上一张你可以用来买一盆汤的零钞。”

“拐杖,”他答道,“我知道。她曾经管它们叫作拐杖,说是她要继续对我忠实就需要这些东西。这你明白吗?说来荒谬……”

“不,”我说,随后,我十分小心谨慎并怀着满腔的同情说,“在这最后的时刻,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安静一下呢?她爱你,她已经竭尽所能,跟你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了。”

他点点头。蓦然间,他显得非常虚弱。“我就是要知道这一点。”他喃喃地自语着。

屋子里热得厉害——那个死了的女人,一股刺鼻的气味,一群苍蝇,几支残烛,还有外面的太阳。施瓦茨看到我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