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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瞅着我好长一会儿工夫。‘明天再来吧。’随后他说。

“我一动也不动。‘明天,也许有人会把我逮捕起来,’我说,‘今天就把它解决了吧。’

“‘过两小时再来。’

“‘我就在您的门外等着,’我说,‘那是我能够想到的最最安全的地方。’

“他忽然微笑起来。‘Quelle histoire d'amour!’[62]他说。‘你已经结了婚,而你却又非得过着仿佛没有结过婚似的生活。一般说来,情况往往是反过来的。’

“我宽慰地舒了一口气。一小时过后,他叫我进去。

“‘我已经跟营司令官通过电话,’他说,‘一点不错,对你的妻子确实进行过调查。我们现在采纳你的建议,把她当作已经死了来处理。这样做,会使你安心,同时也使我们安心。’

“我点点头。蓦然间,一种古怪阴冷的恐惧袭到我身上,一种迷信的残余。我正在蔑视命运。可是,我自己不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现在不是在用一张死人的护照过活吗?

“‘明天我们会把这件事情解决的。’地方长官说。

“‘今天您就把它解决了吧,’我答道,‘我在集中营里给关了两年,就因为我迟了一天做出逃走的决定。’

“我已经精疲力竭。他一定注意到了这一点。我脸色发灰,快要昏过去了。他叫人去拿干邑白兰地来。‘咖啡。’我说着,便往一张椅子里沉了下去。屋子在旋转,幻变成一个个灰蒙蒙、紫莹莹的阴影。我千万不能昏倒,我暗自思忖,这时候我耳朵里响起嗡嗡的声音。海伦释放了。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一张脸和一个嗓音,跟翩翩翻飞和嗡嗡作响混合在一起。那嗓音叫嚷着,起初很模糊,随后既响亮又清晰。我试着跟上那个嗓音和那张脸,随后我听到:‘你以为这对我来说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吗,merde alors [63]?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我不是什么监狱的看守,我是一个体面仁慈的人……叫他们统统滚开——让他们走,让他们所有的这批人走!’

“后来我没法儿再追踪那个嗓音了,我不能肯定它当真是这样子大声叫嚷着呢,还是仅仅在我耳朵里回荡着这么大的声响。咖啡送来了,我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坐在一条长凳上。没多一会儿,有个公务员走出来,通知我再等几分钟——我本来就不打算离开。

“随后那地方长官走出来,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似乎觉得,我那一阵昏晕比我所有的话都更见效。‘你感到好一些了吗?’他问道。‘你用不着怕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法国省级地方长官罢了。’

“‘那倒比上帝更好呢,’我高高兴兴地说,‘上帝给我的,只是一张在地球上居住的普通许可,而且是完全无用的。我实际需要的是在这个地区的居留许可,而它却是除您之外谁也不能给我的,地方长官先生。’

“他笑了起来。‘可是,假如他们在寻找你的话,这里将是最最危险的地方了。’

“‘假如他们在寻找我的话,马赛比这里更糟。他们指望会找到我的地方,正是那里,不是这里。请你给我们一张一星期的许可。到那时,我们将会动身渡越红海了。’

“‘红海?’

“‘那是流亡者的用词[64]。我们的生活,就像犹太人逃出埃及以后一路上过的日子一般。我们背后是德国军队和盖世太保,两边是法国和西班牙警察的海洋,我们前面是有着里斯本港口的葡萄牙天国,那是通往人们更加向往的美国天堂的大门。’

“‘你们有没有弄到美国的签证?’

“‘我们就会弄到的。’

“‘你们似乎很相信奇迹。’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嘛。何况,今天不就出现了一次吗?’”

施瓦茨向我微微笑着。“说起来也真叫人惊奇,你在绝望的时候,多么能深谋远虑。我心里完全清楚,为什么我最后说了那几句话,又为什么我恭维省长,把他比作上帝。我只能从他那里弄到一张短期的居留许可。当你完全依靠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变成一个心理学家,即使你害怕得连喘气也不敢。也许正因为害怕才变成这样。害怕和谨慎是两种各自独立的功能,彼此各不侵犯。你的害怕是真实的,你的苦难是真实的,因而你的深谋远虑也是真实的。所有这些都为着一个目的:得救。”

一看就知道施瓦茨已经镇静了些。“我马上就要完结了,”他说,“我们确实弄到了两张为期一周的居留许可。我就站在那个大门口等候海伦。那时候已近黄昏。天下着蒙蒙细雨。医生跟她在一起。在她看见我之前的一会儿工夫,我看见她在跟医生讲着话。她说话时很兴奋,脸上显得比平时更加激动。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忽视的过路人,从街上往一间屋子里张望着。随后,她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