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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铁丝网眼里灵巧地钻了过来。‘你一定差不多快饿死了。我在商店里发现一件自从离开巴黎以来还没看见过的东西。’

“‘科隆香水。’我说。她有这股香味儿,在清新的夜里一股清新的香味儿。

“她摇了摇头。我看到她的头发已经剪过了,比以前短了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问道,突然暴怒起来。‘我原来以为他们已经把你带走,或者你快要死了,可你居然出来了,样子好像你才去过美容院似的。你是不是还修了下指甲啊?’

“‘我是自己修的。’她伸出手来给我看,还嘻嘻地笑了。‘咱们喝酒吧。’

“‘发生了什么事啦?那边来了盖世太保吗?’

“‘不。是一个军事委员会。可是有两名盖世太保,跟他们一块儿来了。’

“‘他们有没有带走什么人?’

“‘没有,’她说,‘给我一点儿酒喝。’

“我看到她非常心烦的样子。她双手灼热,皮肤那么干燥,我担心它快要干裂了。

“‘他们来,’她说,‘把营里的纳粹党人编了一份清单。这些人都要被送回德国去。’

“‘人数多不多?’

“‘很多。我们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有人可不承认。有一个人我是认识的——忽然她站出来,说她是一个党员,说她已经收集到重要的情报,说她要回到祖国去,说她受到虐待——他们能不能马上把她一起带走呢?我跟她很熟悉。太熟悉了。她知道……’

“海伦很快就把酒喝干了,将酒杯递给我。‘她知道什么?’我问。

“‘我记不真切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们谈啊谈啊。她知道我是谁……’她扬起脑袋。‘我永远不想回去!永远!如果他们真要叫我回去,我就自杀。’

“‘你不会自杀的,’我说,‘他们也不会带你回去的。天知道格奥尔格在哪里,他不是样样事情都知道的。再说,这个女人干吗要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呢?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要保证,你不会让他们把我带回去。’

“‘我保证。’我说。她激动得像发狂了似的,弄得我一点没有办法——我当然无能为力,但是我只好像全能的上帝一般讲话。

“‘我爱你,’她说,嗓音又沙哑又颤抖,‘我爱你,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说,心里相信却又不相信。

“她困顿不堪,往后面靠下去。‘我们非得离开这儿不可,’我说,‘就在今天夜里。’

“‘往哪儿去呢?你有护照吗?’

“‘有。有个在保管拘留人员证件的机关里工作的人,把护照还给我了。你的护照在哪一个的手里呢?’

“她没有回答。她往空中凝视了一会儿。‘这儿有一家犹太人,’她随后说,‘丈夫、妻子和孩子。他们来到这里才只几天。那个孩子病了。他们也跟纳粹党人一起站了出来。他们要回到德国去。“你们是不是犹太人?”队长问他们。那个丈夫回说他们都是德国人,要回到家里去。队长还想讲几句别的话,可是几个盖世太保都在那儿。“你们当真要回去吗?”他又问了一遍。“把他们列到名单上去,队长,”有一个盖世太保笑着说道,“如果你们确实那样想念家乡,那我们可以帮你们个忙。”他们的名字给登录了下来。跟他们讲也没有用。他们说他们生活不下去,他们说孩子病得很厉害,又说所有在这儿的犹太人反正也会被抓起来,因此他们还不如现在就站出去。他们说我们在这里落进了圈套,他们还不如索性自动走掉。他们的行动,活像聋了的骡子。你愿意跟他们谈谈吗?’

“‘我?我能谈些什么啊?’

“‘你在那儿待过。你在德国集中营里待过。你回去过。后来又逃出来了。’

“‘我到什么地方去跟他们谈呢?’

“‘就在这儿呗。我去找那个丈夫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们一会儿就回来。我把你的情况告诉过他。我们还能把他挽救出来。’

“几分钟之后,她回来了,带着一个满面病容的人,这个人不肯从铁丝网眼里钻过来。他就在我对面,站在营房的一边,听着我说话。不一会儿工夫,他的妻子也出来了。她脸色十分苍白,一句话也没说。他们被捕,大约是在十天之前。他们本来关在两个拘留营里。他们逃跑了,随后奇迹般地又重逢了。不管走到哪里,他们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墙上,写在人行道上。”

施瓦茨望着我。“你听到过‘苦路’[60]吗?”

“谁没有听到过呢?它从比利时一直通到比利牛斯山。”

苦路一直要追溯到战争爆发后的最初那几天。可是大规模的撤退,却是在德国入侵比利时并突破马其诺防线以后开始的。最先是一辆辆汽车,高高地堆放着家具和被褥,后来是各式各样的运输工具,运货马车,手推车,婴孩车。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是无穷无尽的步行的人流,在明媚的夏天向南涌去,一路还被俯冲轰炸机追逐着。流亡者掺进了这股撤退的洪流。失散了的家庭成员用煤块、粉笔、油漆或者其他任何可以使用的东西,把姓名和音信写在墙壁、房屋的正面和路牌上。这就成为一种近似路边公报之类的东西。此外,那些早已流亡了好几年、一直在躲避警察的流亡者,还发展了一种所谓的地下铁道,一种通信地址网,从尼斯直通到那不勒斯,从巴黎直通到苏黎世:一些可以信赖的朋友,从他们那里能得到新闻、情报和忠告,必要的时候他们还能留你宿一两夜。多亏这种路边公报和秘密通信网,这个犹太人才找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不然的话,他们早已如同谚语中说的那样,针沉大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