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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穆斯知道带着一整盒阿拉丁巧克力赴宴很奇怪,但这是他唯一能从家里挖出来的东西。他个人认为尊爵巧克力风味最佳,但阿拉丁巧克力盒外观较精致,也较讨喜。许多人认为牛轧糖礼盒才是最佳选择,但他觉得牛轧糖很恶心,所以最后还是带上了阿拉丁巧克力。总不能空手赴宴吧。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平安夜。克莉丝汀娜阿姨没买圣诞树,反而用红色圣诞球和亮片装饰厨房的丝兰树。拉斯穆斯睡到11点,起床后就穿着睡裤与厚棉袜,慢吞吞地在房里走来走去。下午3点,他打开电视,一个人看着唐老鸭节目。

在科彭老家,老爸想必会用开水煮麦片当早餐,大家会喝着搅拌奶油球的热巧克力。老妈会点亮屋内所有蜡烛,所有摆在窗边、圣诞老人玩偶旁的蜡烛。他们每年都会为了这么做是否会酿成火灾而吵个没完。

然后,他和爸爸一道去滑雪,在地下室洗温泉浴。这种“圣诞浴”传统上是男女分浴的。虽然只有他和爸爸在泡温泉,他们还是骄傲地以“男士们”自居。

午餐后,他们会和来访的阿姨们玩桌上游戏。由拉斯穆斯决定要玩“消失的钻石”还是“神经衰弱”。一到下午3点,唐老鸭节目即将开始,哈拉德会非常自动地晃到电视机前,转到唐老鸭频道,莎拉则会尖叫要他别挡住视线。

依照惯例,圣诞晚餐结束后,他们必须在餐桌前继续待上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哈拉德会提议跳上一支舞,每次就这几个老面孔: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阿姨们,雪丝汀阿姨的老公史提格,当然还有老邻居霍格。真是非常、非常别扭。舞跳够了,大家就坐在电视机前,拿出阿拉丁巧克力、牛轧糖、薄荷巧克力、芬兰巧克力球与各种坚果(每年都有坚果,但永远没人想吃),然后,在电视机前泡上一整夜。

整群人中,只有他还算小孩。哈拉德的口头禅就是:“圣诞节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因此,所有圣诞节的准备工作都是为了他,他是所有人关注的重心。老爸老妈煞费苦心准备圣诞节的装饰与食物,全都是为了他。

“是啊,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某一年,莎拉挂起红色的圣诞节帘幕后,亲口告诉他,“有了你,我们的圣诞节才有意义!”

现在,他第一次有机会让他们大失所望。

他隐约感到恶作剧般的快感。

到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家里,和一群陌生人庆祝圣诞节。

真是天赐良机。

保罗邀请他时,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也许,他只是想让他们失望。

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一次把话讲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他不再是3岁小孩了。他就是他,和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他要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

现在,斯德哥尔摩就是他的家。一切是如此神奇魔幻。虽然他讲话还带着一点维姆兰口音,但搞清楚,他可是真正的斯德哥尔摩市民!

要是有人问他,他来自维姆兰省哪个乡镇,他绝对会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有区别吗?”

科彭和维姆兰这个该死的大垃圾堆,有什么好眷恋的?

那些恨他入骨、一心要他死的残渣与败类,有什么好怀念的?

一个他压根儿就不想再回去的鬼地方,还有什么归属感可言?

科彭镇已经不存在了。

一条路通往欧颜镇,另一条通往欧莫佛斯。路旁点缀着几栋小屋。每次开车经过这里,都必须像傻瓜一样把时速降到五十公里,回到大路才能开到九十。

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又有啥好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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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人啦。哈哈!

现在的他是全新的拉斯穆斯。

这是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圣诞节。

都会型男拉斯穆斯。或者说,男同志拉斯穆斯。这个他梦寐以求、终于如愿以偿的新身份。

一如往常,克莉丝汀娜阿姨中午时分就回科彭镇了。自从搬到斯德哥尔摩以来,他第一次可以独享整座公寓。

在斯德哥尔摩住了整整三个月,他还没真正认识什么朋友。

他跟艺术学概论的一两个同学喝过咖啡,曾在提米夜总会和另一名男子攀谈,但他最习惯的狩猎地点还是克拉拉教堂北街与维京人桑拿浴。好死不死,这家夜店离阿姨家只有几个街区远。

迄今,他与其他人的接触都是偶发、匆促,互动中不常交谈,不会说出自己的姓名,更不会问对方的姓名。

这种关系通常无疾而终,转身离去。他与这些人分享最私密的东西,但注定对对方一无所知。

因此,一想到要与完全不熟的陌生人共度圣诞节,拉斯穆斯既紧张又兴奋。那种感觉,就和开始去阿尔维卡读高中,或跳上开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