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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是平安夜。莎拉站在窗前,身上还罩着厨房用的围裙,完全没有费心打扮,只是懒散地把头发向后绑了个马尾。她早该去理个发了。

以她这个年纪,实在不该还犯这种小女孩才犯的愚蠢错误。

屋外一片灰暗。

降临灯与她的脸庞映照在玻璃窗上。一辆车孤零零地驶过整个社区,只见车前灯的两道光柱沿着路面迅速滑过。

今晚将会是个严寒的冬夜,温度计已下探到-12℃。地下室里,锅炉正全速运转着。

现在,在科彭、维姆兰乃至全国,大家都已返家欢度圣诞节。返乡的游子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就像《圣经》里的约瑟与马利亚,各自回到自己所属的城里。

圣诞节,回家乃天经地义,大家都这么做。

返乡。

莎拉心想,这才是庆祝圣诞节的重点,返乡才是重点,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现在,全国一片安详宁静,每个人都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好好沉淀一切。

莎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模仿拉斯穆斯将前额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她用左手把玩着窗前一对小小的圣诞老人玩偶。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根本全乱了套。她早已没了兴致,甚至想早早上床,盖上一条旧毛毯,就此沉沉睡去。

“你都不过来坐下啊?我们其他人都在等你呢。”

哈拉德站在客厅门口,用轻柔、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她说话。

莎拉缓缓转过身来,不胜悲苦地瞧着哈拉德。他穿着羊毛衫,称不上多么正式,但还是搭了件衬衫,打了条领带。

“你还打圣诞领带啊?”

“这是一定要的。”

这条领带既宽又丑,上面印着圣诞老人图案,虽不起眼,却被哈拉德视为传家之宝。拉斯穆斯那时才10岁或11岁吧,第一次用自己存的钱买圣诞礼物,这条领带就是要给爸爸的。从此,哈拉德在圣诞假期的每一天,一定打这条领带,这已经成为传统。

虽然拉斯穆斯15岁时,曾拜托他丢了这条领带,但哈拉德可舍不得丢。

莎拉走到哈拉德前面,为他调整衣领,手指轻轻抚弄着领带上的圣诞老人。

“好,好。”她又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跟在老伴身后走进厨房。雪丝汀、史提格与克莉丝汀娜坐在餐桌前等候多时。一如往常,老邻居霍格也出席了。

她们家三姐妹只有她生过孩子,而且还拖到快40岁才生。三人常常开玩笑,将自己比作童话作家爱莎·毕丝考笔下的三个老太婆:褐大婶、绿大婶,还有紫大婶。然后,哈拉德变身为蓝大叔,一把抱走了最年长的褐大婶。

她哼笑一声,声音听起来毫无喜悦。

今晚,无聊至极。

更让人心烦的是,克莉丝汀娜还像只下蛋的母鸡般咯咯叫个不停,说着她和拉斯穆斯在斯德哥尔摩共处的时光。她吹嘘着,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拿着边缘沾满口红的红酒杯,滔滔不绝地侃着。

老天。莎拉真想把自己的妹妹宰了。

“……哪有,我不是说了吗,他过得好极了。”她对着一向彬彬有礼的霍格炫耀。

“我不觉得拉斯穆斯把我当成年长的阿姨,我觉得啊……他比较把我当成是朋友!”

“他是很勇敢,直接就从科彭杀到斯德哥尔摩去。”霍格补上一句。

莎拉没让克莉丝汀娜有时间回话,直接插嘴:“好啦,各位,我们开动吧。”

餐桌上一片死寂。莎拉选择坐在离电炉最近的一边,这样她在吃完饭后就能马上溜出厨房。依照惯例,圣诞晚餐一定得在厨房享用,三姐妹的母亲也一直奉行这项传统。

严格来说,平安夜还不是圣诞假期的开端。整个假期由圣诞节当日开始算起,晚餐则会转移到客厅内的大桌举行。

他们就这样坐在餐桌旁,三个老太婆,还有史提格、哈拉德与霍格。

拉斯穆斯不见了。这里没有小孩了。

多么悲惨的一群人啊!

克莉丝汀娜捻熄烟屁股,拿着烟灰缸,轻轻站起身来。哈拉德在桌旁走动,将桌上的高脚杯斟满用桦树芽酿成的烈酒。他本来想告诉所有人,他和拉斯穆斯今年春天采集了稚嫩的桦树芽,这些桦树芽让酒精更富风味。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莎拉静静地坐着,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刻意缩紧腮帮子,将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雪丝汀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想办法让大家开始交谈。

“瞧,这火腿看起来好吃极了。”

“吃起来一定干死了。”

莎拉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题就这样没了。

克莉丝汀娜转向霍格,试图打开话匣子。

“霍格……”她起了头,却又停顿,仿佛有一堆可以拿来问他的问题,一时拿不定主意要先问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