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真有意思。

H和S是葡萄牙人,他们说,在葡萄牙,每当中产阶级妇女去参加午茶宴会的时候,她们总是爱讨论她们动过的手术和各种妇女病。她们在谈论这些器官时所用的名词,就跟提到鸡内脏时毫无差别:“我的内脏,你的内脏,我们的内脏。”

真的是很有意思。

我把灰咪咪装进猫篮,带她去看兽医。她这辈子从来没被关过,她一路上不停地抱怨——她的骄傲和自尊心都受到了伤害。我把她留在兽医那里,直到下午才去接她。

她窝在猫篮里,浑身散发出麻醉剂的药味儿,神情呆滞,虚弱无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腹侧的毛被剃掉一大片,露出灰白色的皮肤。而在那光秃秃的皮肤上,有着一道大约两英寸长、用鱼肠线缝合起来的红色伤口。她望着我,那对巨大的黑眼睛中充满了惊恐。她知道她遭到了背叛。出卖她的人是她的朋友,也就是那个平常喂她、保护她,跟她同睡一张床的人。她受到非常大的伤害。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带她坐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她不停地呻吟——用一种绝望、无助,被吓坏了的嗓音“喵喵”哀叫。回到家以后,我把她放到另一个篮子里,因为我担心原先的猫篮,会让她不断回想起兽医和她所经历过的痛苦。我替她盖被子,把篮子放到暖气旁边,坐在她身边陪伴着她。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伤势严重或情况危急。她已经被吓傻了。我想世上任何生物,在有过这种惨痛的经验之后,是绝对不可能会真正完全“复原”的。

她一动也不动地在篮子里整整躺了两天。然后她才非常困难地爬出来,到猫砂盆去上厕所。她喝了一点牛奶,再爬回去,躺下来休息。

过了一个礼拜,她的毛就重新长出来,遮盖住那片有着丑陋疤痕的裸露皮肤。没过多久,我就得带她到兽医那儿去拆线了。这段旅途比第一次还要惨烈,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猫篮和汽车的律动,所代表的就是痛苦与惊恐。

她在猫篮里拼命地尖叫挣扎。根据我的经验,出租车司机向来都非常帮忙,而我碰到的这位好心司机,还特地把车子停下来,让我试着安抚她。但接着我们两人都看出,长痛不如短痛,最好还是尽快赶路把事情给办完。她拆线的时候,我站在一旁等待。她用力挣扎,死都不肯进猫篮,我只好用蛮力把她塞进去,带她搭同一辆出租车回家。她吓得尿了出来,凄厉地不停哭号。这位出租车司机是个爱猫人,他忍不住说,“那些兽医怎么不想办法替猫发明一种节育方法呢?光只为咱们自己方便,”他说,“就任意剥夺他们真正的天性,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嘛。”

当我踏进屋里,打开猫篮时,已恢复行动能力的灰咪咪,立刻一溜烟地逃到屋外,爬到大树下的围墙上,又再次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情。她直到晚上才进屋里来吃东西。而且她当晚睡在沙发上过夜,没再爬上床来跟我一起睡。她有好多天都不让任何人摸她。

在动过手术的短短一个月之内,她的身材就完全变了形。她像吹气球似的迅速膨胀,失去了她原有的纤细优雅。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线条都变得粗蠢了许多。她的眼睛松弛,布满皱纹,她的脸型变宽。转眼间她变成了一只虽然还算漂亮,但却浑身肥肉的大胖猫。

至于她个性上的改变,嗯,我想另外还有些别的原因,她在动手术的同一时期,遭受到其他一些生命中的重大打击——她失去了她的小公猫朋友,失去了她所有的小猫,还有黑猫的到来。

而她的个性确实变得不同了。她的自信心受到严重的伤害。过去家中那位美丽的女暴君,此刻已不复存在。那骄纵蛮横的傲人魅力,当她偏头凝视,眼波流转时,那种撼人心弦的万种风情——已全都消失无踪。当然,她还是会耍一些献媚讨好的老把戏,比方说,四脚朝天地在地上滚来滚去,等别人赞美她,或是扒着沙发边缘前进,但在使出这些花招前,她都会先迟疑好一阵子,才会开始采取行动。她不确定这些花招真的能讨人欢心。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无法确定任何事。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就变得特别固执。她的性格变得尖锐了许多。只要稍稍冒犯到她的权利,她就会变得非常暴躁易怒。她心中充满了怨恨。你必须想办法去逗她开心。她对围墙上那些公猫,那些她过去的崇拜者全都凶得要命。换句话说,她变成了一只阴阳怪气的老处女猫。我们对这些动物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我们实在是别无选择。

由于种种令人忧伤的原因,小黑猫失去了她的家,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如果她是一只公猫,或许就可以跟灰咪咪处得融洽一些。可惜她是只母猫,而她们两个只要一碰面,就好像跟对方有深仇大恨似的,蹲伏在地上恶狠狠地互相瞪视,甚至一连瞪上好几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