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天翩然来临,后门又再度敞开,灰咪咪、她的成年儿子和刚出生的四只小猫,在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不过,灰咪咪不太喜欢照顾小猫,反倒爱跟她的儿子待在一块儿。事实上,她的行为又再次让S忍不住义愤填膺,她一生完小猫,就立刻抛下他们,直接投入儿子的怀抱,任由小猫在那儿呼噜呼噜地满地打滚。

他对这窝小猫担负起父亲的责任:他叼他们上楼的次数,就跟灰咪咪一样多。

在这段时间中,灰咪咪作为家中独裁者与唯一女王的命运,已悄悄蒙上一层阴影。但就像未来初露征兆时一般,这个不祥的预兆,当时仍相当隐约不明。在上面的人类世界中,正上演着一场戏剧性十足的情感风暴。而在那年夏天,一名美丽而忧伤的金发女孩,带着一只端正优雅的小黑猫来到我们家。那是一只尚未完全长成的半大小猫,而这个外来的访客目前住在她家的地下室里,但当然只能住一阵子,因为她家不能养猫。

这只小黑猫有一个红色项圈和一根红色带子,在她生命的这个阶段,她所扮演的只不过是这个美少女的附属品和装饰物罢了。我们把她跟女王隔离,让她待在楼上:绝对不能让这两只猫碰面。

没过多久,灰咪咪的世界就在一夕间风云变幻。她的儿子早就被人订下,现在他的主人终于表示要把他接回家,于是他就这样离开母亲,搬到肯辛顿去住了。四只小猫已全都找到了新家。我们决定就到此为止,以后绝对不让她再生小猫了。

我当时并不清楚该怎样替母猫做结扎手术。我只晓得有人会替猫“去势”,不管公猫和母猫都是用这同样的字眼。我去询问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而他们一口咬定这个手术非做不可。这种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每个礼拜都得除掉好几百只流浪猫——他们过去可能都是某人的“心肝宝贝小猫”,只可惜一长大就失宠了。不过,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那些小姐的语气,倒是跟我们街角杂货店的老板娘一模一样。每当我顺道弯到杂货店,设法替家里的小猫找主人的时候,她总是说:“可怜的东西,你怎么忍心让她受这种苦哩,我觉得这实在太残忍了。”“母猫生小猫,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我嘴巴虽硬,暗地里却心虚得很,因为到目前为止,灰咪咪所展现出的每一项母性本能,全都是在别人威胁强逼下而不得不作出的妥协。

我跟街坊邻居们的社交往来,全都跟猫脱不了关系——有哪家猫咪丢了,又有哪家跑来一只陌生的猫,要不然就是隔壁小孩到家里来看小猫,或是探望他们准备领养的小猫。而他们每一个人,全都毫不例外地坚决表示,让猫这样接二连三地生小猫,实在是太残忍了——有些人是热心激动地努力劝诫,有些人是歇斯底里地愤怒指控,另外还有极少数人,会用我母亲那种下最后通牒式的不悦语气冷冷讽刺:“是啊,又不是你自己受苦,你当然无所谓啦!”

当时在我们街角有一家蔬菜店,现在这家店早已关门大吉,主要是因为超级市场所带来的竞争压力,但老板自己坦承,这是一间家传老店,而他并没有子女可以继承家业,所以只好把店收起来。这位老板是个老光棍,看起来活像是个胖嘟嘟的老男孩,他的面颊紫红得几近泛黑,就跟那位摆蔬果摊的老女人一模一样,而他经常唠唠叨叨地数落女人:“她们就像母鸡下蛋似的,一胎接一胎生个没完,却从来不肯好好照顾他们,你说是不是啊?”他自己连一个孩子也没有,却老是自以为公正地批评别人家的小孩。

但话说回来,他家里有一位八十几岁的老母亲,长年卧病在床,事事都需要别人照顾——这些苦差事全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的兄弟和三个姊妹全都结婚了,他们家里有孩子要养,因此他们一致决定让他来奉养母亲。光是抚养孩子,就已经让他们忙得喘不过气来了,所以照顾老母亲,当然就是那个未婚兄弟的责任啰。

他待在他那狭小的店铺中,站在摆满瑞典芜青、大头菜、马铃薯、洋葱、胡萝卜和包心菜的架子后面。在我们这种区域,其他蔬菜就算有钱也买不到,除非是被冻伤的烂货。他望着那些在街上冲来冲去的孩子,嘴里叨念个不停,用尖酸刻薄的言辞狠狠数落他们的母亲。

他大力赞成把灰咪咪给“阉”了。这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人,太多的动物,而食物却这么少,你看这几天根本没人上门来买东西,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

我打电话询问过三位兽医,想知道是不是非得把母猫的子宫和输卵管全都切除——他们可不可以只替她结扎输卵管,让她至少还可以保有正常的性生活?三位兽医全都坚决表示,最好还是要把所有器官全都拿掉。“所有生殖器官。”其中一位兽医说。我有位女友的妇产科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我会替你把猫所有生殖器官全都拿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