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第4/10页)

但是他说不出电影的故事。

“唱那首歌给我们听,唱给我和保罗听。”

但是他不会唱歌。他喜欢那些歌,却只能发出粗糙、不成曲调的嘶吼。

海蕊发现保罗戏弄班,要他唱歌,然后嘲笑他。海蕊看到班的眼睛燃起怒火,她警告保罗下次千万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保罗尖叫,“为什么不可以?什么都是班,班,班……”他对班挥舞拳头。班的眼睛一闪,正准备扑向保罗……

海蕊警告:“班!”

看起来,海蕊企图让班“人性化”的努力只是把他逼得更退缩回自我,在那里,他可以……怎样?记起或梦想着他的同类?

有一次,海蕊知道他在家,却到处找不到他,她逐层搜索每个房间。二楼,住着海蕊、戴维、班和保罗,虽然三个大孩子的房间空着,但床铺得整整齐齐,摆着新枕头与干净羽毛被。三楼的房间干净但空荡荡。四楼,这里有多久不曾有过孩子的话语与笑声回荡整层楼、从窗户飘出去萦绕整个花园?班不在这些房间里。她静悄悄地爬上阁楼。阁楼门没关。高高的天窗洒下一片扭曲的长方形光线,班就站在那里,瞪视昏暗的阳光。她想不出他要什么、他的感觉是什么……这时,她眼中的班是个生命受到压制的孩子,只要纵身一跳,便能抓住黑色的屋檐边,从此消失。阁楼一片幽暗,仿佛无边无际。她什么也听不见。班蹲伏在那儿,瞪视她……她感到头发直竖、打寒战——她心里并不害怕班,但这是直觉反应。她因恐惧而僵直。

她柔声说(虽然声音颤抖):“班,班……”她在话声里对他做人性召唤,也为这个野性而危险的阁楼添加人性,在这里,班退缩回一个对人类毫无所知的遥远过去。

没有回应。丝毫没有。一点阴影倏地弄暗天窗洒下的灰蒙光线,是只鸟儿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

海蕊走下楼,坐在厨房里,啜饮着热茶,感到孤寂而寒冷。

在班进入当地的中等学校(那是所不升大学的中等学校,当然,这是他唯一能上的学校)前,亲友们又来海蕊家过暑假,几乎和往日一样。他们互相通信、打电话:“真是可怜,我们去他们那儿度假吧,至少去待个一星期……”海蕊知道他们所谓的可怜是指戴维。他们很少认为海蕊可怜,多数时候是说:不负责任的海蕊、自私的海蕊、疯狂的海蕊……

她在心里激烈地自我捍卫——我是那个不肯让班被谋杀的人——虽然她不敢说出口。按照他们(她所属的这个社会)的一切标准与信念,她除了把班带回来,别无选择。但就是因为她把班带回来,救了他一命,她毁了这个家,伤害了她自己、戴维、路克、海伦与珍的生活,还有保罗,尤其是保罗,受伤最深。

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这些想法。

戴维总是说她根本就不该去疗养院……但是她又怎能不去,她是海蕊。就算她没去,她相信戴维也一定会去。

替罪羊。海蕊——这个家庭的毁灭者,她只是个替罪羊。

但她有一个更深层的想法与感觉,她对戴维说:“我们是遭上天惩罚,就是这样。”

“为什么?”戴维问,他开始提高警觉,因为海蕊的声音又有那种让他讨厌的语调。

“因为我们决心要快乐,就假设、认定我们一定会快乐。”

“胡扯。”戴维说。他生气了,海蕊这种样子让他生气。“这不过是概率。任何人都可能生下班这样的孩子。那是基因的概率,如此而已。”

“我不认为,”海蕊坚持,“我们本来几乎要快乐过一生的!没有人能快乐,我从未碰过快乐的人,但是我们差点就快乐了,所以遭受天打雷劈!”

“别这样,海蕊!你知道这想法钻下去会变成什么?有计划的残杀与惩罚、猎巫与愤怒的神祇——!”戴维对海蕊怒吼。

“还有替罪羊,”海蕊说,“别忘了还有替罪羊。”

“你是说来自数千年前的复仇神祇。”戴维激烈地争论,海蕊看得出来他非常不安,深受困扰。他继续说:“会惩罚的神祇,因子民不愿服从,到人间散布惩罚。”

“但我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认定我们可以这样或那样。”

“谁有资格认定?就是我们。就是戴维与海蕊。我们为自己的信念与作为负责。然后——厄运降临。如此而已。我们原本成功的机会很大,可以拥有我们的计划——生八个小孩,住在这栋屋子里,每个人都快乐……嗯,尽其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