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1/33页)

尽管如此,当我坚持认为他过分夸张了自己近五十岁时“第一次遇见牛肝菌”的经历时,他回应道:“那你当时的情况怎样呢,在你的故事《去往第九王国》中,你作为少年离开了四面群山环抱的山谷,翻越七座山,一直向南前行,跌跌撞撞地朝着第七座山的斜坡,朝着大海,或者也只朝着喀斯特走去,你来到一棵棕榈树前,或者那是一棵小小的银杏树,或者最有可能只是一片吹来的银杏叶,便吟唱起‘第一棵银杏树经历’的赞美诗?!我之所以赞扬我的‘第一朵牛肝菌’,因为它是改变了我人生的一个事件!”(当时,我的童年伙伴这样回应我时,他还不知道也无法预料,伴随着这种改变了的人生,他将会踏上去往何处的迷途。)

他先是在这蘑菇前蹲下来,然后坐在旁边的落叶上,丝毫也不顾及那身平时就算只沾上一根细毛也会让他感到难受的打扮。这个蘑菇长在上坡的路旁。与其他一切物体、植物以及高大的树木不同,它在夏天的风中纹丝不动。他的目光一再不由自主地移开这玩意儿,望着周围,悠然自得,从容平静,一圈又一圈。凡是他能够在这儿和那儿如此看到的一切,他同时预先默默地说给自己听。一株黑莓灌丛上结满了尚未成熟的红色浆果,但里面已有几颗通体发黑,这就是说,已经成熟了。好奇怪,毕竟它们没有受到充足的阳光照耀,并且生长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好奇怪,他发现有一只幼小的青蛙正在地上蹦蹦跳跳,还没有我朋友的半个手指甲盖大,很容易和一只正在横冲直撞的地蜘蛛混淆。看它跳动的样子,这只不起眼的小动物轻飘飘的,现在,就是现在,扬起了一颗小小的沙粒,“数以万计之中有一只能存活下来了!”在夏初之时,这些小青蛙从无腿的蝌蚪变成了四条腿动物,数以万计地纷纷离开小池塘,来到小山森林里,并把这里当作它们固定的、谁知道是好是坏、能否长久的生活空间。路边有一颗长着树瘤的橡树,或者这不就是一尊临产女巨人的木质雕像吗?一队山地车骑行者推着车子沿坡而上。他坐在那儿,不由自主地挪到蘑菇前,他们这样恐怕会视而不见的(但谁知道呢)。这是第一次,这样一些陌生人向他打招呼,并不因为他西装革履。他也回应了——或者彼此的问候不是同时发生的,只是像某种东西,如此自然而然?伴随着这一个小小的珍宝的方向,在他的心里默默地发出了“我在这里!我与之同在!”或者只是简单的“这里!”,这样的事儿之前从未发生过。

后来,他甚至在蘑菇旁伸开四肢。他聚精会神,当然不怀任何意图,就像从前在森林边上一样:他开始聆听,就像人们开始行走一样,陷入沉思,或者陷入停滞。敲击声和电锯发出的尖锐声,不远不近,是从郊区湖畔那些与日俱增的新建筑里传来的。蔚蓝的天空中,持续地回响着一种轻轻的声音——一种“轻轻的声音?”:是的——是客机的声音,还有进出于附近军用机场的直升机零零星星的隆隆声——“还有”?:是的,头顶上客机的乘客不会出事的,现在不会,至少一小时内不会,整个飞行中也不会。在森林另一边,从高速公路及连接周边的快道上,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此和谐的呼啸声、隆隆声和叫声,与之融为一体,还有汽车喇叭声,甚至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所有这些或远或近的喧闹声尤其与同样是第一次在头顶上如此听到的夏日林中树叶的沙沙声在共鸣:还有树梢间相互碰撞的摩擦声,横七竖八的树杈在一阵或阵阵大风里摇摆时的嚓嚓声、尖锐的嘎吱声直至于呼啸、狂鸣声。而存在于外面世界那邪恶的东西竖起耳朵细听这些轰鸣声和此时此刻这接连不断的响声!同时而至,接二连三,此时此刻。此时此刻?因为我的缘故——毕竟是这样——还不算糟糕。他躺在这儿,此刻也不会出什么事,他的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样。他旁边的蘑菇是他、他们俩、他们仨的幸运蘑菇。

我的朋友后来再也回想不起来,他最后是如何采下他的第一朵牛肝菌的,Jurček、vrganj、cèpe和boletus edulis。106那是采摘下来的?挖出来的?拔出来的?揪出来的?或者从泥土中拧出来的?他可以说的是:他把这只蘑菇“拿回家”了,再说也没有看看周围还会不会有别的、更多的蘑菇。确定无疑的是,在接下来进城的那一段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路上,他既没有把这件珍宝委屈在西装口袋里,也没有把它藏在帽子里:他直接用手拿着它,同时还拿着帽子,他就那样走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走完剩下的下午时光,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朝着和妻子约好的地方走去,从郊区坐公交换乘地铁,最后又步行。没人注意到他手上或者夹在帽檐边上的东西,穿过拥挤的人群保持平衡,巧妙地行走着。看样子,仿佛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运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