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点唱机(第13/15页)
难道这意味着,他为自己心中那些点唱机的消失,这些昔日的物品的消失,也许没有未来的复兴感到遗憾吗?
不。他只是想要在它从自己的目光中消失之前牢牢地把握住它,承认一个东西对一个人会意味着什么,而且首先是从一个单纯的东西里会散发出什么来。——萨尔茨堡城边一个体育场的客栈。外面。一个明亮的夏夜。那台点唱机立在露天,在敞开的门旁。露台上一张张桌旁坐满形形色色的客人,荷兰人,英国人,西班牙人,他们用各自的语言在聊天,因为这个酒馆也招揽相邻的机场前露营地的客人。那是80年代初,这机场还不叫“萨尔茨堡机场”,最后一个航班在太阳落山时降落。在露台和体育场之间全是白桦和杨树,在暖融融的空气中,树叶在那深黄色的天空前不停地颤动着。在一张桌前坐着当地人,“马克斯格兰工人体育运动俱乐部”的会员和他们的妻子。那个当时尚属于奥地利乙级联赛的球队,下午又输掉了一场比赛,也许会降级了。可是这天晚上,这些同心一意的人谈论着,而酒吧间的小窗旁总是人来人往——从帐篷里来来去去——,也有一次是从树丛里来的。他们同时看着那些树:它们如今长得多么高大,多么挺拔啊。他们,也就是这些协会成员,当年共同亲手把这些小苗苗从那边黑沼地里挖出来,一排排地移栽到这里的棕色黏土上!这天晚上,外面的点唱机反复把那首歌播放到渐渐变得昏暗的大地上,间歇中伴随着树叶的唰唰声和沙沙声,弥漫着各种和谐的声音。这首歌是海伦·施奈德41用富有活力的声音演唱的,名叫《盛夏夜》。与此同时,酒馆里面空空如也,白色的窗帘迎风飘进敞开的窗户。然后有个人却坐在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子,无声地哭泣着。——多年之后。一家酒店,一家gostilna 42,坐落在南斯拉夫喀斯特地区一个圆形山包上,远离从斯坦尼基(或者桑丹尼勒德卡索)通往公路的干道。里面。一台巨大的老式点唱机立在柜子旁,就在通往洗手间的道上。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唱片圈和唱盘。要使之运转起来,不是投硬币,而是筹码,光按键也不行——只有一个键——,而是之前需要转动刻度盘,直到你想要的编号与刻度线相吻合。机械臂随后将唱片优雅地放上去,可以与一个非常彬彬有礼的侍者端上菜肴时肘部弯曲的姿态媲美。这家gostilna很宽敞,有好多空间,在这个早秋的夜晚——外面从北部山区掠过这片高原的Burja或者Bora 43丝毫没有减弱——坐得满满的,几乎全是年轻人:来自南斯拉夫各个共和国的许多班级的学生举行毕业联欢;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相聚好几天。喀斯特火车那特有的信号由山岩向上顺风传过来,拖着一个山间渡轮般沉重的鸣响。在那张司空见惯的铁托画像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陌生人的画像,同样是彩色的,不过要大得多:这是当年那个店主的画像,他自杀了;他的太太说,他不是本地人(即使是从那个最近的山谷村子来的)。这天夜晚反复回响在大厅里的那首歌被当作一首充满自信的、同时天真烂漫的、甚至在一个民族的想象中可以伴舞的齐唱来歌唱;这些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按着键钮。作为重唱句,它仅有一个词:“南斯拉夫!”——多年后又一次。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还是在黄昏前,这次是在意大利这边的喀斯特地段,更准确地说,就在很久以前从海里抬升起来的石灰山包到没有岩石的低地平原的边界上,这里的标志就是蒙法尔科火车站的轨道:铁轨那边立刻就是缓缓上升为高原的石头荒漠,这段铁路被一片小松林遮挡着——这边是车站大楼,掩映在截然不同的雪松、棕榈、悬铃木和杜鹃花等各种植物之中,也包括与之相关的水,龙头无忧无虑地大开着,从站台喷泉里喷涌而出。那台点唱机就立在酒吧里,在白天酷热之后敞开的窗户下面;门也大开着,向外看去就是轨道区。除此之外,这家酒馆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寥寥无几的家具已经被推到边上,而且擦拭得干干净净。在那湿漉漉的水磨石地面上映现出点唱机的光亮,一种伴随着地面变干而慢慢消失的光芒。酒吧女招待的脸十分苍白地映现在窗户里,恰恰与那对正在外面等待的旅行者晒成古铜色的面目形成鲜明的反差。在的里雅斯特开往威尼斯的快车发出后,这座楼看上去空空如也;只有两个半大小子在板凳上闹腾着相互扭打在一起,火车站成了他们此刻玩耍的地方。夜蛾已经从那边喀斯特松树之间的昏暗中嗡嗡飞来。一列长长的封闭货车丁零当啷开过去,车厢外面那唯一闪亮的东西就是随着其系绳而飘动的小封铅。伴随着接下来的寂静——这是最后归去的燕子和最早飞出的蝙蝠之间的时刻——,那点唱机的声音开始在这个地方响起。那两个年轻人依然继续扭打了一会儿。有两个官员从他们的办公室走到站台上,不是来听点唱机的,或许更多是巧合吧,从候车室里走来一个清洁女工。突然间,在这个区域到处都出现了直到此刻被忽视的身影。在黄杨树旁的板凳上睡着一个人。在厕所后面的草地上有一大队士兵安营扎寨,看不到任何行李。在开往乌迪内44的站台上,有一个强壮的黑人靠在一根柱子上,同样没有行李,只穿着衬衣和裤子,埋头在看一本书。从后面郁郁葱葱的松林间,有一对鸽子在空中盘旋,一只紧跟着另一只。看样子,仿佛它们在这里都不是过客,而是火车站地区的常住居民似的。火车站的中心就是喷泉,饮用水从中哗哗地喷出,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并且四处喷溅,在周围的沥青路面上留下了许多湿漉漉的脚印,这个最后喝水的人此刻十分鲜明地把自己的脚印融入其中。稍远一点,沿着轨道,可以走路过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地下喀斯特河,名叫蒂马莫,形成三条支流,而在维吉尔时代,根据《埃涅阿斯纪》记载有九条;它很快就变得宽阔,然后流入地中海。点唱机此刻播放的那首歌吟咏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信,她背井离乡,流落远方,远离所有熟悉和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或许也是悲伤的惊奇,米雪尔·夏克那柔美的唱腔响彻在蒙法尔科内45火车站区的夜晚里,这首歌名叫《安克雷奇,阿拉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