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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了这么些年,”他对斯卡利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把她带到随便哪里去,而他要是不在她眼前,她就像只母狼似的到处去搜寻他。要是他有一两天没在他的锻铁炉那儿,她就会绷着脸,直到他拉着铁矿石回来。这让‘悲哀’看起来就像个贵格会教徒。”

斯卡利只比佛罗伦斯大几岁,对她行为举止上的剧烈变化不像威拉德那样大惊小怪。他自认是个精明的性格裁判官,他觉得自己和威拉德不同,在识破他人的真正本质方面有着狡猾而过人的直觉。威拉德从表面判断人;斯卡利则看得更深入。虽说他十分享受偷窥莉娜的裸体,却也在她身上看到一种纯洁。他相信,她的忠诚并非是对太太或佛罗伦斯的屈服,而是她自我价值的一种体现——守信。又或许是道义。尽管他也和威拉德一起拿“悲哀”开玩笑,但比起另外两个女仆,斯卡利更喜欢她。若是他有兴趣勾引谁,她便是他要选的人:她的神情令人畏惧、复杂难解又遥不可及。那烟灰色的一眨不眨的眼睛并非茫然无神,而是在等待。正是那种静静守望的目光让莉娜感到困扰。除去他,所有人都认为她疯傻,因为她独自一人时会大声讲话。可谁又不是这样呢?威拉德经常跟母羊打招呼,太太单独干什么活时,总是自己指导自己。莉娜呢——她应答着鸟儿,仿佛它们在向她询问关于该如何飞翔的建议。把“悲哀”当作“怪人”而对其不屑一顾,是因为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境况有着怎样灵敏而清晰的感知力。她的独处保护了她;她对交配表现出的温顺是她送给自己的一份礼物。怀孕的时候,她容光焕发,而当生产的时刻来临,她在绝对恰当的地点求助于恰当的人。

另一方面,若是他对强奸感兴趣,佛罗伦斯将会是他的猎物。不难发现,毫无防备、急于寻欢,尤其是甘愿将别人的卑鄙归咎于自己,这些特点在她身上合为一体。但显然,从她现在的样子来看,那已经不再真实。当他看到她沿路大步走来的那一刻——不管是鬼魂还是士兵——他就知道她已变得碰不得了。不过,他对她不可侵犯性的认知,完全是客观的。除去偷窥莉娜身体这个怪癖,斯卡利对女性的肉体毫无兴趣。很久以前,男人且只有男人的那个世界早就给他盖了戳。从第一眼看到那铁匠起,他就从未置疑过他会对佛罗伦斯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她那种从“永远拥有我”到“永远别碰我”的变化,在他看来是早就可以从迹象中预见到的。

同样,斯卡利对太太的看法也不如威拉德那么宽厚。他倒不是不喜欢她,而是认为她在丈夫死后及自己病愈后的行为表现,并不单单是悲痛和疾病的结果。如今,太太像时钟一样快乐地消磨着时光。是个十足的忏悔者。但对他而言,这意味着在她的虔诚底下隐藏着某种即使不算残忍也称得上冷漠的东西。她拒不进入那座巨宅——当初建造它时她可是兴高采烈的,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对她自己,也是对所有人,尤其是对她故去的丈夫的一种惩罚。原先夫妻二人共享甚或共庆的东西,如今被她看成是第三和第七宗罪(七宗罪,分别指好色、暴食、贪婪、懒惰、愤怒、妒忌、骄傲,这里第三和第七宗罪即指贪婪与骄傲。)的标志而对其嗤之以鼻。无论她在那男人生前多么爱他,他把她抛在身后这一事实彻底击垮了她。她怎么可能不寻找某种途径来发泄一丝她的报复,让他看看她感觉有多糟糕有多气愤呢。

在二十二年的人生经历中,斯卡利目睹过的人类的荒唐事要比威拉德多得多。十二岁之前,他曾被一位英国国教助理牧师教育过、爱过、背弃过。当他母亲在她工作的那个小酒馆的地板上死去之后,号称是他父亲的那个人便把他租给了教会。酒馆老板声称斯卡利要为自己干三年的活以偿还他母亲的债务,但那位“父亲”出现了,他把欠债还清,将儿子的劳务连同两桶西班牙葡萄酒一起卖给了主教会议。

斯卡利从未因助理牧师的背弃及随之而来的鞭打责怪过他,因为他不得不把他们二人被当场抓获的那种情形说成是这个男孩淫乱好色,否则他不但会被解除圣职,还会被处死。长老们一致同意,斯卡利年纪尚轻,并非不可救药,便把他转手给一个地主,那人正需要人手去远方与一个牧人一起干活。那里地处乡间,人口稀少,他们希望男孩能在那里走上正路,至少,也没机会去腐蚀别人了。斯卡利计划一到那里就逃跑。但第三天便来了一场暴风雪,地面冻结,积雪足有三英尺深。奶牛站着死了。被冰包裹的椋鸟们紧紧地附着在被雪压得下垂的树枝上。他和威拉德睡在安置牛羊的那间牲口棚里,任凭那些他们挽救不了的牲畜自生自灭。在牲口的温暖中,他们彼此紧靠着身体,斯卡利就此改变了计划,而威拉德对此一点儿也不介意。尽管这个年长些的男人喜欢喝酒,但整个童年都睡在一个小酒馆的吧台底下并见识了酒精对母亲的深重影响的斯卡利,却滴酒不沾。他决定等待时机,直到挣够钱,重获自由,有能力买上一匹马。乘坐二轮、四轮载人或运货马车都并不比骑马高级。任何受限于步行走四方的人似乎永远都到不了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