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邦德被卖给弗吉尼亚的一位种植园主,为期七年,年轻的他期盼着在二十一岁时获得自由。但由于违法——盗窃与侵犯人身罪——他的期限又给增加了三年,还被转租给一个远在北边的种小麦的农场主。过了两个收获季之后,小麦在第三年遭了瘟病,主人便把他的地产转变为各种牲畜的家。最后,由于过度放牧对牧场的需求越来越大,主人就与他的邻居雅各布·伐尔克做了一笔以劳力换地的交易。不过,一个男人应付不了所有那些牲畜。得再增添一个男孩做帮手。

在斯卡利到来之前,威拉德经受了艰苦而孤独的日子,成天看着牛群吃草、交配,唯一的慰藉是回忆在弗吉尼亚时更艰苦但也更令人满足的生活。那里的活儿虽然不是人干的,但日子却不单调,而且他还有伙伴。他是二十三个在烟草地里干活的人当中的一个。六个英国人,一个土著人,还有十二个经由巴巴多斯而来的非洲人。哪儿都没有女人。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以对监工及东家那可憎的儿子的共同仇恨为标志的。而后者就是那个被侵犯的人。偷猪完全是个捏造的附加罪名,那不过是为了增加威拉德的债务。被转移到这个更艰苦、更寒冷的地区后,他很难适应。晚上睡在吊床里,陷于宽广而生气勃勃的黑暗中,他让自己防备着一切活物和死物。一头驼鹿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很可能是魔鬼的凶光,正如被折磨的灵魂的哀号或许是快乐的狼的嚎叫。在那些孤独的夜晚中经历的恐惧也紧抓着他的白天不放。猪、羊、牛是他唯一的同伴,直到主人回来,用马车拉走最好的去屠宰。他怀着喜悦和宽慰的心情迎接了斯卡利的到来。当他们的职责扩展到偶尔去伐尔克那里帮忙时,他们跟那里的人建立了轻松友好的关系,仅有几次威拉德喝多了酒,行为有些不端。刚到这里时,他曾逃跑过两次,结果都在一家旅馆的院子里被抓住,奴役期限于是又被延长了。

当伐尔克决定建一座巨宅时,他的社交生活开始有了更大的改善。他再次成为劳动力中的一员,有技能的或没技能的,而到那个铁匠来了以后,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不但宅邸宏伟、四周篱墙令人印象深刻,那扇大门尤其非同一般。老爷想给两边的栅栏都加上华丽的装饰,但铁匠说服他放弃了那个想法。结果是一道道三英尺高的竖杆配上简单的小金字塔形帽盖。这两排整齐利落的铁栏杆通向那扇顶端镶以弯绕的粗藤的大门。或者说他是这样以为的。凑到更近处看时,他才知道那些镀金的粗藤原来是蛇,鳞片什么的应有尽有,只是末梢是花朵而非獠牙。大门打开时,每朵花的花瓣便被一分为二。大门一关上,花儿又都合并在一起。

他钦佩那铁匠和他的手艺。这一看法一直持续到他看到钱从伐尔克手里转到铁匠手里的那天。银币的响声和它们那亮闪闪的光泽一样不容置疑。他知道伐尔克正在靠投资朗姆酒发达起来,但得知铁匠和那些运送建筑材料的人一样挣到了工钱,而与那些和他在弗吉尼亚干活的人不一样,这就惹恼了威拉德,于是他鼓动斯卡利和他一起拒绝那个黑人提出的任何要求。拒绝砍伐栗树、拖运木炭或推拉风箱,下雨时还会“忘记”把生木材遮起来。伐尔克为此责骂他们,他们只好闷闷不乐地应付着,反倒是铁匠本人平息了威拉德的不满。威拉德有两件衬衫,一件有领子,另一件则更像是破布。那天早晨,他在新鲜的动物粪里滑了一跤,身上的衬衫沿着后背从上到下整个儿给撕破了,他只好换上那件有领子的好衬衫。到了工地,他发觉铁匠看了看他,然后点着头,竖起大拇指,像是在夸赞。威拉德实在不明白那是取笑还是称许。但当听到铁匠说“邦德先生,早上好”时,他感到很受用。弗吉尼亚的行政官、警察、孩童、传教士——从来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叫他先生,他也没指望他们这么叫。他知道自己的等级,却不知道那样一个小小的尊称可能给予他的提升。无论是不是玩笑吧,这第一次并没有成为最后一次,因为铁匠总是能做到这样称呼他。尽管仍因一个自由非洲人与自己地位不等而愤愤不平,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没有一条现存法律是保护契约劳工而抵制他们那类人的。然而那铁匠很有魅力,而他也确实十分享受被人称作先生。威拉德暗自轻笑,他明白了为什么佛罗伦斯那丫头会被这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当他们于晚饭时间在林中约会时,他很可能称呼她小姐或女士。而如果她所需要的不光是那黑人的微笑,那么他觉得,那会让她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