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5页)

“悲哀”一直看到他们完事;看到他们像疲惫的老人那样跌跌撞撞地穿起衣服。最后,铁匠抓住佛罗伦斯的头发,拽着她的头向后仰着,把他的嘴放到了她的嘴上。接着他们俩就分头走了。看到这一幕,她大为惊奇。在她所经历的所有这类事中,从来没有人吻过她的嘴。从来没有。

刚埋葬了老爷,太太就病倒了,派人去请铁匠是自然的事。他来了。独自一人。下马前他端详了一会儿那栋宏大的新宅。随后他瞥了一眼“悲哀”的肚子,又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才把缰绳递给她。他转身面向莉娜。

“领我到她那儿去。”他说。

拖着沉重的身子,“悲哀”尽可能快地拴好马,便冲回来追上去,他们三人一道进了屋。闻到那气味,他站住脚,朝那口盛放着炖烂的艾蒿以及莉娜的其他酿造物的锅里看了看。

“她卧床多久了?”

“五天了。”莉娜回答。

他咕哝着走进太太的卧室。莉娜和“悲哀”在门口看着他蹲到病榻旁。

“谢谢你过来,”太太低声说,“你要让我喝自己的血吗?恐怕一点儿都没剩下。没有干净的血了。”

他笑了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我要死了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说:“哪里。要死的是病。不是你。”

太太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呆滞无神,她用一只裹着绷带的手背揉了揉它们。她一再向他致谢,随后吩咐莉娜去给他准备些吃的。他离开房间时,莉娜跟在后面。“悲哀”也随着出来,但在此之前她转身看了最后一眼。于是她正好看到太太掀掉被子,跪到地上。“悲哀”看着她用牙齿松开包着双手的绷带,然后将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她扫视了一圈这间平时不准她进入的房间,注意到湿淋淋的枕头上粘着一簇簇的头发;还注意到太太那从睡袍下露出的苍白的脚底板看上去是多么无助。她跪在床边,头低垂着,仿佛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悲哀”明白了,无论有多少仆人都无济于事。也无论她们如何照顾与奉献,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太太如今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一个都没有。除去她正悄声低语的那个对象:“感谢您,我的主,感谢您赐予我宽恕和仁慈。”

“悲哀”踮着脚尖走开了,出屋进到院中,松树的清香抹去了病房的气味。某处,一只啄木鸟正在咚咚啄树。几只野兔跳进那一小片萝卜地,“悲哀”想去赶,但沉重的身子已使她筋疲力尽,她于是决定不去管了,转而坐在了屋阴下的草地上,抚摸着一动一动的突起的肚皮。在她上方,透过厨房的窗户,她能听到铁匠进餐时刀叉的碰撞声和他移动杯盘的声响。她知道莉娜也在那里,但却一声不吭,直到椅子发出刮擦声,这表明铁匠站起了身。跟着莉娜提出了那个太太没有问的问题。

“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当然”。

“她什么时候回来?谁会带她回来?”

一段对莉娜而言显得太久的沉默。

“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你不能强行留住她。”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么?告诉我!”

“她会在适当的时候回来。”

沉默。

“你要在这儿过夜吗?”

“过一部分吧。感谢款待。”

说着他便离开了。经过“悲哀”身边时,她朝他笑,他也报以微笑,接着就大步走上高坡往新宅那里去了。他缓缓地抚摸着那个铁件,这里的一条弧线,那里的一道焊接,又测试了下镀金的剥落情况。随后他朝老爷的坟墓走去,脱帽站在坟前。过了一会儿,他走进那栋空荡的宅子,并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没有等到日出。“悲哀”失眠而且不舒服,她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骑上马,像一匹小马驹似的沉着而快乐地奔腾而去。然而,她很快就看出,莉娜仍旧处于绝望当中。折磨着她的那些问题停驻在她眼中:佛罗伦斯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是否正在返回的途中?那铁匠可信吗?尽管他心地善良、医术精湛,“悲哀”还是想不好之前是否看错了他,而莉娜是否一直都是对的。作为准妈妈,“悲哀”有着做母亲应有的敏锐和洞察力,因而才有所疑虑。他曾用醋和她自己的血救了她的命;他立刻对太太的状况一清二楚,并当即开出了减少疤痕的处方。莉娜只不过是对插足于她和佛罗伦斯之间的任何人都怀有戒心罢了。除去关照太太的新需求和盯着那条小径仔细搜寻佛罗伦斯的踪影,莉娜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顾及别的事。而由于无法弯腰、提重东西甚或不喘粗气走上一百码的路,“悲哀”对于农场正在遭受的一切同样也负有责任。山羊逃出乡村庭院,把两处新种的菜圃都毁掉了。没人记得把盖子盖上的水桶中漂着一层层的虫子。湿衣服在篮子里放得太久,开始长霉,而她们俩谁也不肯去河边重新洗一洗。一切都乱了套。天气渐渐转暖,由于取消了邻家公牛的造访,没有一头母牛产犊。大片大片的土地需要翻耕;放在盘子里的牛奶都凝固了。一只狐狸在鸡圈里随心所欲地捕食,老鼠们肆意偷蛋。太太不会那么快康复,管不了这个一天天跌入麻烦堆的农场。而莉娜这个默默无闻的主劳力,由于宠爱的人不在身边,似乎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包括喂饱自己的肚子。不过十天,衰颓便随处可见。就这样,五月一个凉爽寂静的下午,在无人照管、不久前还为水痘所包围的农场里,“悲哀”的羊水破了,将她的恐慌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太太的身体还没有好到可以帮助她,而回忆起那个哈欠,她不再信任莉娜。又由于被禁止进村,她一筹莫展。“双胞”不在,当“悲哀”试着跟“双胞”商量该怎么办、到哪里去时,她要么缺席,要么奇怪地沉默或是不友善。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想到威尔和斯卡利或许会像平素那样驻扎在他们的渔筏上,于是,在第一次阵痛发作时,她拿上一把刀和一条毯子向河岸走去。她待在那里,无依无靠,不得已时便高声尖叫,之间昏睡片刻,直到身体再次被凶蛮撕裂,呼吸再次加剧。几小时,几分钟,还是几天——“悲哀”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那两个男人才听到她的呻吟,把筏子撑到河边。两人很快就明白了“悲哀”的处境,想必在任何即将生产的人畜面前,他们都会有如此快的反应。他们有些笨手笨脚地开始工作,目标仅限于保住新生儿的命。他们跪在水里,在“悲哀”往外挤的同时,他们连拉带转小心地移动着卡在她腿裆间的那个小不点儿。血和别的东西打着旋儿流进了河里,吸引来一群小鳕鱼。当宝宝,一个女孩,哭出声时,斯卡利用刀割断脐带,把她递给她的妈妈,“悲哀”接过来,给她冲洗身体,轻轻擦拭她的嘴、耳朵和目光茫然的眼睛。那两个男人无比自豪,还主动提出要把母女俩送回农场去。“悲哀”连声说着“谢谢”,婉言拒绝了。她想休息一会儿,然后自己回去。威拉德拍了一下斯卡利的后脑勺,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