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握着帕特丽仙的手,老爷宣布她晚上必须睡在屋里。太太问原因,他说:“别人告诉我她总是四下游荡。”

在当日的寒夜里,“悲哀”蜷缩在壁炉旁的一块草垫上,睡了醒,醒了睡,“双胞”为了哄她入梦,不停地在她耳边描述着成千上万个男人走在海浪上无声地歌唱的情景。他们的牙齿比他们脚下的白色泡沫还要闪亮。当天色转暗,月亮升起,他们如黑夜般漆黑的皮肤边缘会泛起银光。成熟而又肥沃的土壤的气味让全体船员的眼睛炯炯发亮,却使那些走在海浪上的人高声哭喊。在“双胞”的声音和莉娜给她下身涂的动物油脂的安抚下,“悲哀”几个月来第一次陷入了甜美的睡眠。

不过,第二天早晨,她刚咽下早餐就又全吐了出来。太太给她喝了点儿蓍草茶,便打发她去菜园里干活了。在地里拔晚熟的萝卜时,她听得见老爷在远处的一块田里破石的声响。帕特丽仙蹲在菜园边吃着一个黄苹果,看着她。“悲哀”挥手。帕特丽仙挥手回应。莉娜来了,催促小女孩离开。从那一刻起, “悲哀”,不然就是“双胞”便看清了,凡是老爷和太太不管的事情,都由莉娜做主。即使到处都不见她的踪影,她的目光也仍无处不在。她在公鸡打鸣前就起床,然后摸黑走进屋里,用她鹿皮鞋的鞋尖碰一碰睡觉的“悲哀”,并在添柴等火烧旺期间在屋里逗留一会儿。她挨个儿检查篮子,一一揭开罐盖查看。“悲哀”觉得,她是在检查里面储存的东西。但“双胞”说不是,她是在查看你有没有偷吃食物。

莉娜很少跟她说话,连“早安”都不问,除非她要说的事情十分紧迫。因此,正是她告诉“悲哀”她怀孕了。当时莉娜从“悲哀”手中夺过一篮小米,然后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你怀了小孩吗,小孩?”

“悲哀”张口结舌。然而想到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她自己的小人儿,正在她体内生长,她于是又高兴得涨红了脸。

“我该怎么办呢?”她问。

莉娜只是瞪了她一眼,便把篮子挎到腰间,走开了。要是太太知道了,她也从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怀有身孕吧。“悲哀”的分娩来得太早,莉娜告诉她,以致婴儿难以存活,但太太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所有人都为之振奋——至少有六个月是如此。他们把他埋在了屋后那座小山脚下,他哥哥的身旁,并做了祷告。虽然“悲哀”认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新生儿打哈欠,可莉娜却用一块粗麻布把婴儿包了起来,放到那条河流中水面最宽且远在那座河狸坝下方的位置,任其漂流。婴儿没有名字。“悲哀”哭了,但“双胞”叫她别哭。“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她说。这多少算是点儿安慰,然而 “悲哀”一直想着她的宝宝在莉娜的手掌下呛水的样子,好几年后这幅画面才从她脑海中渐渐褪去。由于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她越来越依赖“双胞”了。和她在一起,“悲哀”从不缺少友谊或交谈。即使他们让她睡在屋里,她总还是有故事可听,而且白天她们俩可以一起偷偷溜出去,在树林中漫步、嬉戏。那位执事还会给她樱桃果和核桃吃。但她必须保密。有次他给她带来一条围巾,而她却给里面包满石子,扔进了那条小河,因为她清楚,这么漂亮的一条围巾会惹莉娜生气,也会惊动太太。尽管太太的又一个男婴夭折了,帕特丽仙倒一直很健康。有一小段时间,莉娜似乎被说服了,也相信几个男婴的死不该归咎于“悲哀”,但当一匹马踢破了帕特丽仙的脑袋后,她又改变了想法。

随后佛罗伦斯就来了。

当佛罗伦斯在那个严冬到来,看到来了新人,“悲哀”感到既好奇又高兴,她微笑着准备走上前去,只是摸一摸那小女孩的一只粗辫子。但“双胞”挡住了她,她贴近“悲哀”的面颊,喊道:“别!别!”“悲哀”觉察到 “双胞”的忌妒,便躲开了脸,只是不够迅速。莉娜已经摘下她自己的披肩,披到了那孩子的肩上,然后把她抱起来,进了牛棚。从那以后,那小女孩就属于莉娜了。她们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吃饭。莉娜给她做衣裳,还用兔皮给她做了双小巧的鞋。每当“悲哀”靠近,莉娜就命令她“走开”,或是打发她去干急需要干的活,她的眼中总是闪烁着不信任的光,与此同时,她还要确保其他人和她一样地不信任“悲哀”。“悲哀”记得,当老爷让她睡在屋里时,那双眼睛是怎样眯起来又一闪一闪的。尽管莉娜在她分娩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帮助她,但“悲哀”永远都忘不了她的宝宝,每日每夜地呛着水,漂过这世上的一切溪流向下而去的情景。就像原先和帕特丽仙那样,“悲哀”与这个新来的小女孩之间被迫保持着距离,从此她便表现得一如往常——以一种沉着的冷漠对待任何人,除去“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