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21页)

他沿着码头走着,经过四十英尺的沙地,路过一个油泵样子的东西的影子,来到那辆吉普开走的路上。他一直沿公路走着,希望不会遇到任何人,因为他丢了鞋,不愿从路边茂密杂乱的灌木丛中穿过。他每走一步,成群的蚊虫都围着他转,透过他的衬衫叮咬他的后颈。多年来对地雷的恐惧吓得他一身冷汗——直叫他不敢迈步,只得多次提醒自己,这是加勒比地区——树丛中没有漂亮的小矮人,路上也没有跳雷。

他没有跟上那两个女人。他连她们的模样和目的地都不知道。他只是在岛上唯一的道路上走了一小时,没看到什么引他留步的东西,也没什么看着可以让他歇脚的地方。在那一小时中的某一时刻,他周围升起了一团恶臭。不过蚊子倒是离开了他,他琢磨着这是来自泥地或沼泽的气味,他印象中似乎经过了那么一处地方。他从那团臭气中走出时,看到面前耸立着一栋住宅,楼上楼下都亮着灯。他停住脚步,用一只手撑在一棵树上休息了片刻。这栋宅子看上去多么冷漠多么文明啊。经历了在两排梦呓的树木间的路上独自摸黑走得周身发热之后,这栋宅子看着是多么清凉、干净和文明啊。他心想,他们在里边喝着加了冰块的水。他本该待在船上过夜的。但他已在船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而陆地的气味真是太好,太好了。“我还是回去的好,”他对自己说,“回到小船上去,那儿有冰箱、冰块和铺位。”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到了干裂。他一只手向树上探出一两英寸,准备用手指掠过一个有三个月身孕的青春期姑娘的一只乳房,一只鼓胀欲裂的乳房。他甩开手,回头看了看,随后便吐出一口气,比起笑声更像如释重负。一颗鳄梨恰好垂到他的指尖上,就要碰到他的脸了。他分开叶子,把果子捋了下来。到手了,他想。那果子闻着像鳄梨,摸着也像。但可能不是。可能是阿开木果的一个变种,果肉可食但有毒。不,他想道,阿开木树要大些,高些,而且果实也不会长得离树干这么近。他探头想看看颜色,可惜看不清。他决定不冒险,便又去看那住宅的灯光——家庭的光亮——在他面前如同一个安全港湾的探照灯光束。就在这时,一阵风,也许是树本身,托起了树叶,完全像片刻之前他所做的那样,把叶子大大地分开。鳄梨向前摆动,碰到了他的面颊。他想,干吗不吃呢?用三个手指捏住那个悬挂着的果实,凑上去咬了一口。粗糙、苦涩的果皮下面的果肉虽然毫无味道,却十分令人满足,勾得他比原先更渴了。

他没有跟上那两个女人。他连她们的模样都没看清,只瞅见了她们苗条的背影。他朝那房子走去是想喝口水。想找到户外的一个水龙头、一口井、一个喷泉,随便什么,只要能消解蚊虫、暑夜和青春期的鳄梨树果实的果肉造成的口渴。

他从北边接近那栋住宅,走下砾石车道,走上草地,草踩在他脚下湿软得像是丝绸。他透过第一个窗户向里窥视,没看到那两个女人(他本来也没有跟着她们),只看到一架钢琴。虽说根本不能和泰勒小姐的相比,但总还是一架钢琴。这让他感到疲乏,软弱又疲乏,仿佛他在七年之中游过七片大海,却仅仅到达了他出发的地方:饥渴、赤脚,孑然一身。水,船上的铺位和冰块都不能击退因看到钢琴而产生的压倒性的疲惫。他后退几步,离开光亮和窗户,退到依然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的树木的保护之下。他真想在他站立的地方、在神圣的天空和睡梦中的树木下倒头便睡,只有他身上从不入睡的那部分又对他讲起一直告诫他的话:藏起来,找一处隐蔽之地。于是他听从了从不眨眼或打哈欠的那部分自己,从宅子那里走开,去找一处地方:一间茅屋、一座工具棚、一处隐身的灌木丛,什么都成——结果找到一座凉亭。他钻到那一圈条凳下,他在那里可以安稳地睡觉。然而,睡眠并没有到来。来到跟前、进入凉亭、飘过屏风的是那些男孩子,他以前常去泰勒小姐家时,他们笑话他,又欺负他,说他是来跟安德鲁的小姨上床的,尽管他所做的只是弹琴,因为城里除去非洲人美以美锡安会和好牧人浸信会神坛背后的那架钢琴之外再没有第二架了。两个教会只有不足三百个信徒。德雷克、大兵和厄尔尼·保罗笑着指指点点。什么感觉?她带劲吗?但是他照样去了,因为是她让他去的,况且别的都无所谓。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他肯为她除草,她会给他上一课。一年之后,德雷克、大兵和厄尔尼·保罗不再笑了;他们坐在泰勒小姐前廊的台阶上听着,等他出来。他弹琴的时候,齐安涅也去听,在前门外等他。但那是后来的事了,谢天谢地,她没有和德雷克、大兵和厄尔尼·保罗一起进入凉亭。他们实际上让他整夜未眠,让他觉得他们大概还在什么地方活着。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畏惧:他的睾丸、眼睛、脊椎。他则一直害怕自己的双手。整个战争期间,他想的都是坐在一处烟雾弥漫的黑暗的小酒馆中——那地方很小,只能挤下三十个人而不是一百个人—他就躲在钢琴后,周围有低音贝司、鼓和钢管乐器保护着他——偶尔画个“8”字,但多数时间都让双手轻柔而愉快地伸向人群。为做些改变,他的一双手会做些好的、人道的事。在他失败——既不光彩又无风度地被解雇——之后,他就做了,但做得极其拙劣,只有老板的怜悯和对手的缺席让他得以留在那里,当齐安涅在家中睡着—守候时,他在夜里弹着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