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1页)

他又取了一支香烟,走到一张桌子跟前,看她刚动手包装的礼物。他睡衣肩上有两块湿印。他继续吸着烟,不再看那几件礼物,走进了她的卫生间。他瞥见淋浴间有一个与厅那边的卫生间中完全一样的附属装置。不过她的淋浴间用帘子取代了滑门。闪光的、沉重的浴帘上满是老式美女的照片。浴巾在另一侧,还是湿的。水珠在浴缸和墙砖上闪亮。浴缸的一角是一瓶露得清浴液和一块与她肤色相同的天然海绵。他拿起海绵,攥了一下。水从空眼中挤了出来。真粗心,他想。她应该把海绵拧干,不然会烂掉的。海绵很大,他想不出她的小手怎么握得住它。他又拧了一下海绵,这次用力较轻,因为他喜欢汁液给他的感觉。他解开睡衣扣子,用海绵擦着前胸和双臂。然后把睡衣裤彻底脱掉,迈进了浴缸。

“向外拉。”她曾经告诉过他。微温的水一下子喷了他满脸。他把按钮向里一推,水就停了。他调整了一下喷头,再一拉,水有力地喷到他胸前。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喷头可以移动,就从长口上取下来,举着喷头,把水洒遍全身。他一直拿着那块海绵。全身淋过水之后,他把喷头挂好,拿起浴液,挤到海绵上。他轻轻擦着周身,然后用水冲洗。流进下水口的水是深色的——煤灰色。和日出前的大海的颜色一样。

他的脚是没办法了。厚厚的一层老茧呈扇形包着他的脚后跟和脚趾。他的手指甲很长,里面全是污垢。他又搓又冲了两次,觉得算是洗干净了。海绵擦身体的感觉真不错。他以前从未用过海绵。他总是用双手来洗澡。这时他又向掌中挤出一团浴液,揉进胡须,用指甲尽量按摩着。他的胡须搅成一团,揉搓起来还像雷电一样噼啪作响。他仰起满是浴液的脸,冲着水。水太大了。他关掉水,擦擦眼睛,来回转着喷头,直到把水调成喷雾状,不再冲得皮肤生疼。他又在脸上涂了浴液,然后把泡沫冲掉。他的嘴里进了些浴液,让他觉得像之前吃过的什么叫不出名的美味东西。他喷了更多的水,把它吞了下去。那种味道不像水,倒像是奶。他用它漱了口,然后才按下按钮,把水关掉。

他身上滴着水迈出浴缸,四下里寻找着洗发香波。他没有找到什么药柜,想放弃时,却偶然碰到一面镜子,背后是摆满瓶子的架子,其中有好几种在配方中吹嘘含有胎盘成分的香波。他挑了一种,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的头发。头发一层又一层,翅膀似的从他的头上铺开,比海豹皮更有生气。这使他怀疑头发实际上是死去的细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黑人的头发总是鲜活的。即使不去梳理也像叶簇,远远望去,绝不亚于一株落叶乔木的树冠。他完全清楚是什么东西吓着了她,让她一时目瞪口呆。他仍能看到镜中那双貂般的黑眼睛大睁着的模样。这时他把头伸到喷头下方,把头发淋湿,直到耳际和鬓角像去了毛的皮子。随后他又是涂抹和冲洗,反复几次,直到他的头发像新电线一样既富弹性又有光泽。头发干了之后,他找到了一柄牙刷,便用力刷起牙来。他在漱口时注意到了血。血是从他那口完美牙齿的齿龈中渗出来的。他拧开一瓶标签上印着法语说明的消毒液,漱了漱口。最后他用一条白浴巾围在腰间。他注意到卫生间里还有一扇门,便像个以前就用惯了这里的设备的人一样把门打开。里面是设在壁龛中的一间化妆室,一张小桌和被灯光围绕着的镜子。再往前是衣裙、鞋盒架、行李箱和一个窄窄的女内衣柜,在一把小巧的椅子上放着短裤和白色网球帽。香水的气味使他眩晕——从昨天晚上狼吞虎咽地吃掉那些冷的蛋奶酥和桃子以来,他还粒米未进。他拿起一件袍子,回到卫生间,解了小手。随后他弯腰去捡堆在地上的湿漉漉的睡衣裤,但又改变了主意,随它们摊在那里,穿过卧室走了回去。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的微风十分宜人,他迎风站住,向外面望去。

他们都吓坏了,他想。只有那老人是例外。那老人知道,无论我出于什么原因跳船,我肯定不是为了强奸一个女人。他脑子里没有女人,不管这个念头听上去有多么奇特,他的目标都不是她们。他甚至没有仔细看她们。船进港之后,他躲在壁柜里。她们的话音和她们走在甲板上的脚步声一样轻,最后他走出去看时,只瞥见两个苗条女人的背影飘过探照灯光束,朝着一辆像是吉普的车走去。她们上了车,打开车灯和引擎(女人都是按照这种顺序开动车子的),就开车走了。如此娇小的女人居然能操纵一条那么大的船,这让他很开心。她们中的哪一个扔的缆索?又是谁跳上码头,拴稳船只的呢?他根本就没看清她们:只看到了一个人的左侧和一只手,当时那只手正从甲板上捡起一个瓶子。此时,她们的苗条背影在走向吉普车的途中消失在黑暗中。他没有跟上她们。他甚至不知道她们离去的方向。他一直等到海、鱼和浪全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从岛上传来的声音。他吃完芥末和大饼,喝光最后的瓶装水时,先是看了看繁星密布的神圣的天空,吸了口水手往往发誓说他们热爱的陆地的气息,然后踏上岸。他身后的右侧是法兰西王后岛上昏暗的灯光。他面前是一片黑沉沉的海岸。向前,在星空之下和暗滩之上,他能隐约看到衬托着天空的岛上小山参差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