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第2/8页)

在逐渐累积起来的确凿证据中有一个事实:秀拉看上去很年轻。她虽然已经年近三十,却不像她们那样牙齿掉落、伤痕难清,腰上没有游泳圈,颈后也没有赘肉。人们纷纷传说,她小时候从来没害过病,谁也不记得她得过水痘、喉炎,甚至不记得她淌过鼻涕。她小时候是个很野的孩子,可是伤疤呢?除了一个有点奇形怪状的手指和那块不祥的胎记之外,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受过伤病侵扰的痕迹。当年跟她约会过的一些男人回忆,在野餐时,不管是小飞虫还是蚊子都不会落她身上。汉娜以前的朋友帕特西表示同意,并且说不仅如此,她亲眼所见,秀拉喝啤酒的时候从来不打嗝。

然而最足以定罪的证据来自戴茜,她是麋鹿会的资深成员,一向无所不知。在一次公共聚会上,她对朋友们揭露了一件事。

“我很久以前注意到了一件事,不过我一直没说,因为我心里没底,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嗯……我确实对艾维提过,可再也没向别人讲过啦。我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有一两个月了吧,我猜,那时候我还没铺我那块新的漆布地毯哪。你看见了吗,柯拉?就是我们在广告单上看到的那种。”

“没有。”

“接着说吧,戴茜。”

“好吧,柯拉和我一起在广告单里看见了……”

“我们都知道你的漆布地毯。我们不知道的是……”

“好啦。听我说,行吗?就在我买漆布地毯之前,我站在门口,看到夏德拉克像往常一样来了……来到井边……绕着井台转了转继续走。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嘴里喊着口令,然后……”

“你能不能少点废话?”

“到底是谁在讲?我还是你?”

“当然是你。”

“那就听我说。就像我说的,他正在那儿像往常一样搞他那些玩意儿,这时秀拉·梅小姐刚好从马路另一边走过。就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她打了一个响指,“他闭了嘴,横穿过马路朝她走过去,就像一只大火鸡站在矮玉米地里。你们猜怎么着?他掀了掀帽子向她致意。”

“夏德拉克可从来不戴帽子。”

“我知道,不过他反正是用手往那儿碰了碰。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他那手势就好像头上戴了帽子,他把手伸到那儿朝她掀了掀帽子。你们可都清楚,夏德拉克可从来不对任何人表示友好!”

“那的确。”

“就算你在买他的鱼,他嘴里也骂骂咧咧的。你要是没有零钱,他就会骂你。你要是说鱼不够新鲜,他就一把从你手里抢走鱼,就像他在施舍你似的。”

“那是,谁都知道他是个恶棍。”

“是啊,所以说,他干吗要冲着秀拉掀帽子?他为什么不骂她?”

“一对恶魔。”

“一点也不错!”

“他向她掀帽子,她又是怎么表示的?微微一笑再行个屈膝礼?”

“没有,而且那是另一件让我吃惊的事。我头一次看到她不用仇恨的眼神看人。就好像她用眼睛闻了你身上的味,但不喜欢你用的肥皂。夏德拉克掀帽子的时候,她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跑。沿着马路一直跑回家。他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掀帽子的姿势。后来——这才是我要说的——我回到屋里时,一只眼睛上长了麦粒肿。我以前可从来没长过那个。从来没有!”

“那是因为你看见那件事了。”

“绝对是。”

“真该死。”

“只能这么解释了。”戴茜说着,从一副牌上扯下橡皮筋,把牌排在桌面上,准备好好玩一场叫牌游戏。

秀拉确凿无疑的邪恶以可以理解却又难以解释的方式改变了居民们的生活。他们一旦确定了每个人的不幸之源,便开始保护和热爱彼此。他们开始珍爱各自的丈夫或是妻子,保护自己的孩子,动手修理住宅,最主要的是团结起来反对他们中的那个恶魔。在他们的世界里,离经叛道和宽厚仁慈同样是人类本性的一部分。驱除或消灭邪恶并非他们分内之事。他们当时没有捕杀把秀拉带回家来的知更鸟,如今也不会把她逐出镇子,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所意识到的他,并非他们所歌颂的那个有三张面孔的上帝。他们深知他有四张,而那第四张就可以对秀拉作出解释。若干年来,他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邪恶,他们所靠的并不仅仅是对上帝的保佑的坚信不移。相反,他们倒是知道上帝有一个兄弟,那个兄弟连上帝的儿子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