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第4/4页)

萨格斯先生和太太刚刚在前院里摆好装罐用的工具,就看到汉娜手脚乱舞着向他们跑来。他们嘴里轻声念叨着“天哪,天哪”,一起抬起手中的水桶,把水连同漂浮在上面的饱满的红色西红柿朝那被浓烟和火焰包围的女人泼去。水把火浇灭了,但是也制造了蒸汽,在身体上凝固成一层焦黑,把汉娜·匹斯残存的最后一点美丽动人之处全部遮盖了。她躺在木质人行道上,在满地压碎的西红柿中轻轻地抽动着,脸已经成了一个极度痛苦的面具,那副样子实在惨不忍睹,就算事隔多年,当时聚拢在她周围的人一想起这副情景仍然会摇头。

有人用一件衬衫盖上她的腿。一个妇女解下包头巾,盖住她的肩。还有一个人跑到迪克的新鲜食品商店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其余的人站在旁边,就像靠在篱笆上的向日葵一样无能为力。杜威们围了上来,他们脚踩过烂西红柿,眼中掠过惊奇。两只猫鬼鬼祟祟地从人群腿下穿过,嗅着烧焦的皮肉气味。一个年轻女孩的呕吐声终于打破了寂静,让女人们开始与彼此交谈,向上帝祷告。在一片“耶稣啊”的呼唤声中,她们只听到了吃力地沿山而上的救护车当当回响的铃声,而听不到那垂死的女人“求你们救救我”的低语声。这时,有人想起要去看看伊娃。人们发现她趴在连翘丛下,一边叫着汉娜的名字,一边拖着身躯爬过长在屋旁的香豌豆和苜蓿。母女俩都被放到担架上,抬进了救护车。伊娃意识很清醒,可从她脸上的伤口中流出的血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能嗅到那种熟悉的烤肉的气味。

汉娜在去医院的路上死了。至少他们是这样说的。不管怎样,她全身已经满是水疱,并且爆裂了,人们不得不在葬礼全程中盖紧她的棺材。为死者洗身穿衣的女人们看到她那烧焦的头发和皱起的乳房都痛哭失声,就好像她们自己都曾经是她的情人。

伊娃被送到医院后,人们把她躺的担架放到地上。大家都为那个烧得浑身起疱的人忙碌着(其中有些人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烧伤病例),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那个老勤杂工威利·费尔兹注意到了他刚刚擦干净的地板又沾上了血迹,循着血迹找到了伊娃,她可能会就此失血而死。老头一下就认出了她,马上喊来一个护士查看这个浑身是血的独腿黑女人是死是活。威利就从那时起开始吹牛,说是他救了伊娃一命——这一不容辩驳的事实连她自己也不否认,不过,她为了这件事,从那以后天天咒骂他,整整骂了三十七个年头,要不是她年至九十,开始忘事,也许还要在余生继续咒骂下去。

医院的黑人病房在一个大病房的角落里,专门用屏风隔开。伊娃躺在那里,从头默想着种种不吉利的暗示。她想起了汉娜梦中的婚礼,想起婚礼总是意味着死亡。还有那件红嫁衣,完全是火的象征,她本该明白的。她还想起了别的,尽管竭力否定,她仍然知道,当她趴在地上,拼命穿过香豌豆和苜蓿朝汉娜爬去的时候,看到秀拉站在后廊上望着这一幕。伊娃是个从不护短的人,当她向几个朋友提起她认为自己看到的事情时,他们都说这很正常。秀拉大概被吓呆了,无论谁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全身着火都会是这副样子。伊娃随声附和了,可内心不以为然。她依然坚持认为,秀拉对起火的汉娜袖手旁观不是因为吓呆了,而是因为她深感有趣。